一心求死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15
一定是我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才让你觉得我是一个好人!

2017年9月1日    星期四  阴雨

  这样的夜班已经持续了很久,安静的时候,只能听见病房里“嘀嘀”的仪器报警声,或者病人的呼吸声;难熬的时候,有急诊的通知接收病人的电话铃声,有病房病人呼叫铃声,有医生催促执行医嘱的声音……各种声音混杂,整夜下来,就像打了一场没有真枪实弹的仗一样,只不过阵地是医院。可是,身体的疲累,远没有精神上的磨折来的汹涌。

  见惯了生死的场景,依然对生命保持着敬畏,却又能冷静处之,怕是医务人员特有的处世态度了。不是不难过,只不过已经学会了不让情绪外露,在工作面前需要理智这条防线。可是,原本以为已经练就“神功”的我,还是在这样一个下夜班的时候,难受得躲在角落里掉眼泪。哭过之后,却又释然,我想这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是一个婆婆,因为大面积脑梗急诊来的医院,当时各项生命体征都指示着她的情况很糟糕,家人已经放弃治疗。仪器的使用,证明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还是活着的。生命的迹象有时候很奇怪,在失望的土壤里又会开出羸弱的希望的花。她在我上第四个夜班的时候,肢体开始有了有意或无意识的活动,瞳孔开始恢复到2.0mm ,对光反射开始存在……一切都在预示着婆婆在好转,这是令人欣喜的开始。

    等第六个夜班的时候,婆婆已经清醒过来,生命体征趋向平稳,各项治疗已经续上,可以回复简单的问题,可以拔除胃管经口进食,也时常要求坐起来,变换体位,也会关注血压问题,稍微高些就担心,想着让医生开点降压药才放心……这样的婆婆无疑比躺在床上插着各种管子好太多,我一边感叹生命的脆弱,又惊讶于有时候它的不可思议。

    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几个夜班,除了偶尔血压有些高让她有些焦虑外,一切似乎顺利地让人觉得这个才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人不是她一样。类似于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十二个夜班的时候,婆婆开始诉说心里难受,在测量各项生命体征和医生复查给予相应治疗之后,婆婆也只是稍微好转。因之前各种基础疾病较多,身体底子太差,用药也会仔细斟酌。睡眠质量本身不好的情况下,只能靠助眠的药才能间断入睡几个小时,然后重复第二天,清晨起来见到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不认得你了,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昨晚上就是你在照顾我,你是好人!好人!”。我开始下意识觉得,婆婆的意识不是那么明朗。所幸,交班的时候证明只是我的瞎想。

    第十三个夜班的时候,婆婆精神明显不敌以前,无力地坐在那里。血压再一次高了,这一次似乎婆婆表现得很平静,“血压是不是有180?”

    “没有呢,还好,高压160!”我为了宽婆婆的心,刻意降低了血压值,其实血压的确有她说的那么高。降压药持续在泵入,所以她的血压问题也一直在关注。从那个夜晚开始,似乎婆婆总在有意无意说到死亡的话题,来来去去就一句“我知道我快不行了!我知道的……”依旧说难受,所以总是坐起来又躺下,躺下又坐起来,不知道怎样才好!有时候为了转移注意力,手里会一直用力捏住一样东西,似乎那样会好很多;或者不停地转动胳膊,来活动已经有些水肿的肢体。一见到我的时候,就对身边的人说“她是好人,我记得,好人!”那一刻心情很复杂,第一次说我是好人的时候,我可以当作婆婆玩笑式的回答,也可以当作她把我误认为其他人。可是再一次的时候,我觉得我没有想多,并且确定婆婆知道是我。我没有做很多,只是照例为她翻身,为她测量生命体征,为她做各种护理,和她聊天,跟她开玩笑,当她乐观地说“今天感觉好多了!”的时候,为她竖起大拇指,告诉她“你很棒!”;当她消极地说“我快不行了,别输液了,没用的!”的时候,我又开始批评她“瞎说,没事,会好的!不要想太多,婆婆!”……我做的仅此而已,却被定义为“好人”。

    最后一个夜班,婆婆再一次转进抢救室,我知道婆婆可能坚持不下去了,她的求生欲望几乎是零,只不过磨不过家人的殷殷嘱托和期待。那个时候,她已经拒绝吃药和进食,只是输液维持着,早已经开始高流量吸氧。见到我的时候,对我招手,她伸过自己肿胀青紫的手拉着我的胳膊,捏捏胳膊上的肉,又捏捏自己的,然后对我竖起大拇指。我知道她是在告诉我,我有一个好的身体,要我好好珍惜。又一次询问我“我还有几天可活?这样子太难受了,我已经活够了,让我走吧……”

    “……”!我回答不了,因为我是抗拒这样的答案的,我怕,怕她在我的眼前就这样走了,从她由只能躺在床上到意识清醒到再到现在的状况,我都有参与,说没有感情是假的。所以,人一旦用了心,就会有所牵挂,也就有所畏惧。

    在家人的反复劝阻下,她开始接受进食。勉强进食已经难受,更难受的还在后面,她开始坐卧都不舒坦。她跟我说“不吃还好一些,吃了更难受!”没有裹腹之欲,一切对她来说都是负荷,喘气喘得难受,该用的药都已经用上,只是依旧难受,我心疼……想睡觉也睡不着,助眠的药也无济于事。后半夜的时候,频繁地唤我帮她坐起来然后过一会儿又躺下去,躺下去过一会儿又要坐起来,反反复复……拉着我的手说“躺着不舒服,坐着也不舒服,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要不再躺下试试?”

    “婆婆,要不我帮你稍微侧着睡一睡怎么样?”

    “好!丫头,你是好人!好人!好人呐!”

    “婆婆,别这么说!来,先躺好!”

    ……

    一夜就这样过去,婆婆一夜未眠,我也跟着一夜未眠。我期待清晨到来的时候,婆婆会再一次跟我说“感觉好多了!”……可是没有。我想,也许……也好!只不过,我不能这样说。

    交接完班后,准备下班。终究,我害怕的一幕还是上演了。婆婆发生呼吸心跳骤停,经过抢救,看到的只有抢救心率,瞳孔对光反射消失,无颈动脉搏动,面唇青紫……我不信,不会的,明明十几分钟前才看的她,怎么突然就……婆婆不会的,之前也有过说不行了,后来不是好了嘛?这次也可以的,她只是,只是在装睡……虽然事实摆在眼前,但是还是下意识地不想也不愿意相信,她就在我的眼前就这样走了,没来得及告别,也没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我的心好像生了病,涩涩的,又像有什么在拉扯,却倔强地不想承认那是难过,因为我已经拒绝眼泪很久了,而且我应该为她免受那么多罪感到释然。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开始装作若无其事地忙碌,不让任何人察觉我的异常,将耳机里的音乐放到最大,强硬地将所有思绪从脑海里挤出去,坐在角落里,倚靠着墙,看川流不息的人群,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脑海里不断地回想着“你是好人!你是好人!你是好人!”它像一个魔咒一样,充斥着脑海里的各个神经。呵,“好人”?我算哪门子的好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每个人都有对生的渴望,即使是好多苟延残喘的人依旧没有放弃。第一次遇到在自己如此清醒的时候已经盼望着自己快点死去的情况,我想她已经身后没有牵挂,对家里放心,而自己在好不了的前提下已经没办法再忍受病痛的折磨,客观的数据虽然会告诉我们她的情况也许还好,但是内里我们却没有当事人清楚,仪器有时候也没办法反映她的难受,所以才会有那样消极的话和抗拒的举动。我想,离开,也许是对在乎她的人和她自己最好的解脱。因为没有任何人会受得了自己在意的人在自己眼前生生受着病痛的折磨而自己无能为力的那种心酸、心疼和绝望,我想我会先崩溃。突然间有些明白,医务人员的“冷漠”有时候是需要的,“不爱也不伤”也许就是这样。

    希望我这个“好人”不要再这样深刻地遇见这样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