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很大程度上源于理性|读柏拉图《欧绪弗洛篇》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18
2017.7.23 

        一个名叫美勒托的人控告苏格拉底犯有两项重罪,一是亵渎神灵,二是蛊惑青年。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年迈的苏格拉底被法庭传唤,准备接受众人的审判。

        在法庭的入口处,苏格拉底偶遇了一个名叫欧绪弗洛的人。欧绪弗洛神色慌张,估计是遇到了一些棘手之事。很明显,法庭是个是非之地,人若不是遇上了什么难缠的官司,谁又会喜欢往那种地方跑呢?

        苏格拉底觉得好奇,便问欧绪弗洛为什么会来法庭。欧绪弗洛给出的答案令人震惊,他居然要控告自己的父亲。事件的起因是这样的:欧绪弗洛家的一个雇工因为醉酒,不慎误杀了一名家奴。欧绪弗洛的父亲便把这个雇工绑起来,扔在沟渠里,然后派人去雅典询问巫师该如何处置这个杀人凶手。结果,雇工因为手足被缚,难以行动,在饥寒交迫之下竟丢了性命。欧绪弗洛认为,是他的父亲间接害死了这名雇工。并且,他还认为,无论基于怎样的理由,只要是杀了人就是犯罪,就应该受到法庭的审判。但是,欧绪弗洛的亲人们却一致认为他这样的做法是不虔敬的表现,因为儿子绝不应该控告自己的父亲。欧绪弗洛因此感到十分苦恼,他向苏格拉底抱怨:“苏格拉底,你瞧他们对神圣与虔敬、不虔敬的关系的理解有多么贫乏!”

        对于欧绪弗洛来说,他可能期望通过这样的对话得到苏格拉底的些许理解和支持。但是,苏格拉底却开始以“虔敬”为话题,跟欧绪弗洛展开了探讨。在整个探讨过程中,苏格拉底所采用的方式被称为反诘法。所谓反诘法,是一种提问的艺术。提问者会佯装自己无知,在接受对方结论的前提下,又提出新的问题,这些提问会逐步引向相反的结论,令对方陷入逻辑谬误的泥沼,难以自拔,最终不得不放弃自己原有的观点。下面,我们就来看看,苏格拉底是如何反驳欧绪弗洛的。

        当我们要对一个话题展开讨论之时,首先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话题本身的定义加以明确。比如说,我们要讨论人性善恶的问题,那么,我们先要达成一种共识,那就是人性的定义是什么?但事实上,我们大多数人都会忽略这个极为重要的问题。一个最典型的案例就是关于孟子性善论和荀子性恶论的争辩。

        我可以非常明确地说,如果我们煞有介事地去争辩到底是孟子的性善论正确还是荀子的性恶论正确,那么,这样的争辩是绝对不可能有结果的,它最终只能说明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的无知。正如陈修武先生在《人性的批判》一书中所言的那样:“只要有人把这个问题拿来比较研究,就表示他根本没有进入到这个问题中去,只是浮光掠影、望文生义、咬文嚼字而已!”

        为什么?因为孟子和荀子对人性的定义根本就不一样!孟子谈论的“性”,是指人在自我价值上的一种自觉,也就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用劳思光先生的话说就是“本质义”。这种“性”只有人有,禽兽是没有的。但是荀子谈论的“性”,是指一切生物的基本生理需求,也就是一种本能。这是从“事实义”的角度来谈的。

        对于苏格拉底来说,他显然十分清醒。他非常清楚,人与人之间出现分歧的一个主要原因是,我们在争论的起点处就已经分道扬镳了。因此,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明确虔敬的定义是什么。

        欧绪弗洛显然自信满满,他自认为对虔敬有精准的认识。他说:“我认为所谓敬虔,就是像我现在所做的这种事,起诉杀人犯或偷窃圣物的盗贼,或者任何类似的犯罪,无论犯罪的是你的父母,还是其他任何人。”

        苏格拉底是个极有智慧的人,他立刻就发现欧绪弗洛根本没有问答他的问题。因为,从无数虔敬的行为中举出一两个例子来,根本就不是在给敬虔下定义。欧绪弗洛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便再次发言,他说:“凡是令诸神喜悦的就是敬虔的,凡不能令诸神喜悦的就是不敬虔的。”

        但是,这个定义显然存在着漏洞。如果我们读过古希腊的神话就会知道这样一个事实,古希腊的宗教是多神教。在奥林匹斯山上住着众多的神灵,宙斯是他们的首领。另外,根据赫西俄德的描述,众神之间并不和睦,彼此争斗甚至互相残杀也是常有的事。很显然,众神之间是有分歧的,而他们的分歧一定不在于事实上的判断,而在于价值上的判断。所谓价值判断,就是善恶、贵贱、是非等。如此说来,同样的一个行为,宙斯也许喜悦,其他神或许就不喜悦了。那么,这样一来,虔敬的标准又在哪里?欧绪弗洛面对这样的提问显德有些难以招架。

        可是,苏格拉底的攻势还在继续,他紧接着又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虔敬事物之虔敬是因为诸神赞许它,还是因为它是虔敬的所以诸神赞许它?”这实在是一个极好的问题!也就是说,到底是因为诸神喜欢,它才虔敬,还是因为虔敬,诸神才喜欢。这两者的因果关系究竟如何?在一连串的论证过后,欧绪弗洛自叹不如,唯有接受了苏格拉底的见解,而放弃了他最初的观点。在苏格拉底看来,被神喜爱只不过是敬虔的一种属性,却不是敬虔之所以为敬虔的本质。凡敬虔的神必定喜爱,但神喜爱的却不一定敬虔。

        在柏拉图的对话录中,苏格拉底大多数都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的。他睿智,却又声称自己无知。相较于给出明确的答案而言,苏格拉底更喜欢提问。柏拉图的对话录涉及到很多话题,比如友谊、勇敢、节制、爱、公义等等。但是,你会发现,大多数对话都没有最终的答案。苏格拉底会以提问的方式反驳对方,但自己很少下结论。

        也许有人会说,哲学若没有能力像科学一样向我们提供明确的答案,那么,这样思考岂不是会让我们的人生显得更加混乱和复杂?我的答案是,深刻着的复杂必定优于浅薄着的简单。更何况,关于人生的问题,又岂是给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答案就能解决的。另外,我还坚信一点,幸福的生活很大程度上来源于理性。当我们经历了哲学思辨的洗礼,经受住了这整个过程中所带来的混乱和艰辛,那么,灵魂的醒觉便会出现。灵魂的本质,是一缕不颤的纯光,它确实也是简单而单纯的。但这种简单是丰富着的简单,而不是浅薄着的简单。

        冯友兰先生说:“人往往需要说很多话,然后才归于潜默。”那么同样地,至少对于有些人来说,灵魂需要经历复杂的哲学思辨,然后才能归于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