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的灵魂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20
  如果每个房间都有灵魂,有些房间,大概在寄居者搬走的时候,回归本色,而大部分则是随着新主人的入住,改变了颜色。

  过去三十几年的岁月里,那些我从前的家,有多少我再也没有回去过,有些是无法回去,有些是已经彻底消失,还有些保留着少许年少的印记,也有的从来没有觉得属于过我。这些房间,有些却依旧色彩鲜明的在脑海里,虽然我知道记忆是会糊弄我们,即便有些栩栩如生的细节,或许也是我们聪明的大脑根据某些简单的线索的再造。不过,我不在乎,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那些家,突然想写一写做个纪念。

  有记忆的第一个家在白竹亭,那是妈妈上班的小学,我还非常的小,记忆中有一个小黄泥土坡,只要下雨我就爬不上去,但是我还记得有一次,两个大姐姐把我带到附近水库去玩,打水漂,看石头在水面上飞翔。更多的记忆是玩各种各样的泥巴沙子,在槐花开的时候跟着小伙伴们去采来吃。还有妈妈好像有一个很大的菜园,里面会结大南瓜和冬瓜,养了一群小黄鸭,下雨的时候帮妈妈一起赶鸭子。有一年奶奶从南岳回来给我带了一个送子观音,我爱不释手的每天放在枕头边,后来太想和小伙伴们显摆,拿出去的时候摔了一跤摔坏了,伤心了好久,即便坏了,我也还留了好长一段时间。

  之后我们搬家到珊瑚,那是一个乡政府的家属区,更大了一点,色彩更丰富,经历也更多。我记得春天的时候采来桃花,插在酒瓶子里等它开花,有人说花要是经常去看就不开,所以我放在窗台外面强忍着不去看,第二天去的时候,瓶子已经碎在窗台下,一地狼藉。等到蔷薇遍野,我们就采来竹枝,将每个顶端的芽都拔下来,将蔷薇花插上去,觉得很美。家属区前面有巨大的广场,不是水泥而是平整的泥地,长着高大的苦栎树,还有一个沙坑,地面是一些乱草,下过雨之后会长一种黑色的菌类,土话叫雷公屎,有人采回去吃。再过去一点有许多菜地和两个大鱼塘,几条小溪,稍远一点就全是农田了,只有一条水泥路通向大路。家属区和乡政府就挨着,有一个很大很大的礼堂,每年都有燕子在礼堂里做窝,柱子四周就会脏兮兮的,但是好像也没人嫌弃。总有那么多顽皮又精力旺盛的小孩,无论多么热的天气也不睡觉,在曝晒的骄阳下玩,比如我。被妈妈说得最多的一个故事是爸爸为了睡个午觉将三四岁的我捆在椅子上,我也不闹,等他睡着了我就用小手慢慢的解开,搬张椅子开门就溜走了。有时候爸爸气得不行,要打我,我就学会了往女厕所跑,一边跑还一边挑衅说: 爸爸,你来啊,你来抓我啊!好吧,这些都是妈妈说的,我已经不太记得了。那时候总是晒得像个黑人,在外面抓蝌蚪,钓青蛙,去人家的菜地里知道了菜园子里也有很多美丽的花。那时候经常停电,一停电家家户户就拿着椅子到广场上,聊天纳凉,小孩子们满院子疯跑,星星缀满黑色的天空,草丛里数不清的萤火虫,真美!狂风暴雨打雷闪电的夜晚,妈妈会抱着我,和我说打雷是雷公爷爷在惩罚坏人,后来我看聊斋,知道可怜的狐狸精和妖怪们,常常会有这样的天劫,被雷一直追赶,四处逃散.... 有一次,我拿了水果刀自己削梨子,结果把大拇指划了好大的口子,血涌如泉,隔壁郭伯伯说别怕,他拿起一根竹竿从四处的房顶墙角绕下不少蜘蛛网,给我包起来止血。我至今不知道这个到底是什么原因,但是那时候觉得太好玩了,连指头痛都忘记了。过了水稻收割的季节,稻田里会开满紫色的草籽花,应该就是紫云英,广场上也缘着苦栎树堆起一座座高高的草垛。被秋天的阳光晒的暖暖的草垛,虽然会让皮肤有些发痒,但真是探险的天堂啊,每个人都要尝试着爬上去,再往下跳,比谁最勇敢,当然也会事先在地上铺上一层。本来想写房子的,没想到写成了童年趣事,相对于一个几岁的孩子而言,世界根本不在房间里,而在广阔天地中,这也是我为登登遗憾的,因为我所拥有过的广阔天地,是无边无际的辽阔啊!

  一九八七年我们搬到又一村,那是铁路的家属区,我们住在一排楼房前面的平房里,有四个房间,很暗很潮湿,离妈妈单位也是我的小学走路两分钟,离火车站大概走路十分钟,夜深人静可以听到汽笛鸣叫,离湘江的浮桥码头也不过十分钟。这里,是城市了,但也是安静的城市,我父母是相当有创造力和执行力的,他们无比热情的改造这四个小小的房间,以及里面的一个小院子。搬进去的时候院子里全是黄泥,各种蜈蚣虫子在泥泞中快乐的爬行,落下的哪怕是一粒稻谷,也能很快长成清秀的绿苗。老爸用水泥糊平了院子,还找来四根大原木造了了简易棚子,棚子下面修了三个水槽,其中一个稍微大一点的我夏天居然还可以在里面泡澡。靠东北的一角留了一块地方,妈妈就在那狭小的一角也种了不少菜和花,靠着菜地,他们又用铁丝编制了几个大笼子,大的养鸡,上面一个还养过鸽子,曾经也养过兔子、荷兰猪啥的。我的小房间就正对这个小院子,窗户很大,从未有过窗帘,因为对面挨着的也是平房,地势比我们低,一眼看过去全是别人的黑瓦屋顶。每当月亮又大又圆,月光的清辉就毫无遮掩的流淌在整个房间里,我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就瞪着月亮,它也不害臊,连找片云给自己遮一下都不肯。房间里放了一张床,一个书桌以及一个书柜,很挤,我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摊开书和作业在上面,抽屉打开里面是漫画书,一听见脚步声只需要把抽屉往前一推就了无痕迹了。客厅里面除了电视机,我最喜欢的是妈妈摆在五斗柜上的一对猫咪的湘绣,特别可爱,尤其在那样物质贫乏的年代,几乎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给的古旧家具,只有这样一对摆件,好像让生活生动起来,猫咪的胡子都纤毫毕现。还有就是喜欢翻妈妈装药的抽屉,里面有一根很大的灵芝,也不知道真假,但那时候我开始看武侠,总觉得如果吃下去,说不定我就内力大增,脱胎换骨。爸爸妈妈的主卧很黑,采光非常不好,只有房顶上几片小小的明瓦,常常还积满了树叶,我喜欢呆在那小小的光线之下看书,完全忘记时间和所有一切,甚至妈妈唤我吃饭,为此没少挨骂。地板是水泥的,也总是黑黑又潮湿,妈妈总是拖得特别干净,天热我们会席地而坐。

  在那十年里,前半段是小学生涯,后半段是在四中住校后一周回家半天,时光飞逝,因为是平房,院子里所有的小孩都很熟,大家都一起玩,停电的时候也会出来聊天,门口的梧桐树下,听肖爷爷和爸爸说得最多的是鬼故事。说起来肖爷爷每天都在那里摆象棋局,我、王远峰还有杨坤都经常在那里看下棋,每天都是金戈铁马的厮杀,问题是我的象棋依然很菜。那时候湖南的冬天雪下得好大啊,一半是先下一夜的米粒子,听着它们敲敲打打的细碎声音睡着,然后凌晨的时候开始下鹅毛飘雪,等到早晨醒来就厚厚的一层,一个玉树琼花的白雪世界,屋檐下会结好长的冰凌子,采下来打架或者当冰棍添。肖爷爷总是早起就将我们门前的雪扫开了,还会对一个雪狮子啥的,染上点蓝颜料。

  九七年我们再次搬家了,这次我们搬到珍珠路自己家修的房子里,住在四楼顶楼,下面一半租给了卖中药的伍一生家,一半租给了卖西药的一家人,在那里我们又住了十年。这一次,偏瘫的爷爷也随我们一起搬了过去,我们还养了名叫阿波的狗,爸爸妈妈在顶楼修了个鱼池,还弄上去不少的土,妈妈继续种菜,搭了一个很大的棚子养鸡。楼下终于有了自己的卫生间,厨房,还有餐厅客厅,我和爸妈的卧室并排朝南,都很大。但那时候我差不多已经要离家上大学了,不过寒暑假回家住,但是我很喜欢一个人有自己的房间,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乐乐居。书架里被我放满了书,我集邮、买书、收集杂志、火花、银币,我有一张书桌,还有一张画画的桌子,我喜欢买笔墨纸砚各种文具,在那张桌子上练过魏碑练过颜真卿的多宝塔也摆弄过国画,虽然都不成器。那时候我还狂迷好莱坞的电影以及明星,房间里贴着费雯丽、赫本、褒曼和嘉宝的黑白海报,还喜欢漫画,我的门上贴的是《幽游白书》里的藏马和飞影,好吧,现在回想起来要感谢宽容的爸妈,因为这两个妖怪长得可真不是父母审美的好看。我其实并不是特别喜欢那里,因为实在是在太吵了!!沿街的马路是一条连着城乡结合部的路,每天都是拖拉机轰鸣,各种大小货车呼啸而过,楼下对面是做铝合金门窗的店,不仅仅切割声音刺耳,而且火花四溅,小贩的声音,还有灰尘,无论多么经常的擦拭,总是有厚厚的灰尘....总之,我变成一个彻底的夜猫子,因为白天实在太可怕了,有时候吵得让我觉得神经衰弱。不过,也有一点好的,就是和Faye家里只有走路十分钟。八年后,当我从英国回来,我好像忘记了所以不适应,我觉得自己的家还是那么的美好,爸妈似乎也未老,而且比我离开的时候让我觉得更成熟,更通情达理,阿波还是一样的帅,瘦长的脸,双眼皮,白色短毛,身材修长,会自己开关纱窗门,会嗑瓜子,爱吃水果,有点忧郁。

  两年后我们从河西搬到了河东,永州也终于开始有了小区这样的概念。珍珠路的家还在,多年后回去,楼下中药店的伍医生已经八九十岁高龄过世了,他的儿女们还住在里面,还在经营着中药生意,隔壁另外一家却沧海桑田换过许多。现在外婆以八十几岁高龄一个人住在那套房子里,她只用了主卧,我走进去,看到客厅和我的房间都是厚厚的一层灰,房间里还挂着黑白的好莱坞明星,以及十几年前去张家界带回来的蜡染,画桌上居然还留着我用过的笔筒笔架,只是积满灰尘。这个房间,从我们刚刚搬进去到现在,十七年的光阴,它好像还固执的记着这样一个女孩,一个焦躁困顿的女孩,一个总是想走出去,总是觉得心绪不宁的青春时光,它的灵魂还记得当年那个女孩,无论多么的为青春和岁月所宠爱又伤害,依旧将它取名叫“乐乐居”,而我,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新搬的家只有过年我从上海回家才住,妈妈把它用粉色装修,她怎么就是不知道我其实并不那么喜欢粉色,要知道多少年来,酷才是属于我的形容词,所以我会喜欢军绿、卡其和黑色,就算到现在,我也不过是回归到承认喜欢红色。我一直没能找回来过去的家的感觉。在英国的时候,我把和Faye一起住过的Spring Vale的小房子,起名叫“没有翅膀的天使屋”;然后在上海,我把自己买的第一套小房子取名叫“欢喜堂”,现在,离开了原生家庭漂泊多年的我,又终于搬进了“康桥兔窝”,或许,关于房间和房子的旅程,可以告一段落,我好像觉得自己像一只鸟,用漫长的三十几年的时光,从一间间过去的房间里,脱胎换骨,不断成长,不断出走,终于想要停下来好好孵我的巢,而这里,也将是我和XY以及两个宝贝出生成长的地方,在这里,我建立了自己的心生家庭,也是登登和妙妙鱼的原生家庭,三十年后,她们会怎么回忆这一段时光呢?

20140929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