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扎麻花辫的女孩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31
开学那会儿,每天六点半,起床的号声把我们从甜甜的睡梦中揪起来时,宿舍里的女生便开始了一场凌乱又有序的混战。此时,宿舍里响起犹如交响乐一般的声音,盆和桶碰撞的乒乒声,洗脸时的哗哗声,漱口时的刷刷声,穿鞋子的咚咚声,然后一个个奔向操场集合……我常常因为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把衣服的前后穿反了,到了做完早操,上了早自习,吃过早餐后,低头一看身上,我才醒过来,简直丑爆了。

那时的我是一个短发女生,剪得像男生一样。如果起床晚了,我不用梳头发,一边下楼,一边用手指扒拉两下头发就可以了。我时常觉得留短发真是一件明智之举。自从看到她,一个头发长到臀部的女孩,每天在救火一样的现场利落的编着长长的麻花辫时,我们宿舍的目光总是不经意的要观赏一下她的手艺。

她穿好衣服后,自顾的站在床边,扯下黑色的皮筋,解散头天晚上的麻花辫,用梳子从头顶直直梳下来,每一缕发丝垂顺得如瀑布一般挂在她胸前。她用两只手在脖颈后开始编三股麻花辫,编到齐肩时,便把辫子从背后扭到前胸继续编。那两只手像织毛衣一样,十根手指头像毛衣针在发丝中飞速穿插。她把手腕上的皮筋退下来,在辫子末梢上绕几圈,然后拾起发尾往身后轻轻一甩,眨眼的功夫一根整齐均匀的麻花辫就这样编好了。我想,如果我有一头长发,这个麻花辫我至少要花五分钟才能完成。

她的名字叫萍。一个每天扎麻花辫的女生。这种辫子即便是在二十多年前也不是流行的发型,甚至有些过时。她的辫子总让我想起一首歌——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萍的脸有点婴儿肥,嘴唇娇小,笑起来很甜美,说话细声细气,像不胜娇柔似的,不过她几乎不穿裙子,她喜欢穿裤子,衣领扣得牢牢的,不露出一丝春光,整个身体包得严严实实的,堪比修道院的修女。即便如此贫瘠的生活条件,她总是会把自己收拾得整洁得体。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暗暗观察她。因为我心里有了一个大大的企图。

那时在班上,很多女生开始有了彼此性情相投的同伴,或仨或俩,结伴而行,或饮酒作乐,互诉私密。而她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去上晚自习,一个人去食堂,一个人去图书馆。而我也是一个独来独往的人。

我的心里开始冒出一些人类社会的正常需求,我想要一个朋友,一个每天陪伴我的朋友。这样我才不会显得形单影只,不会被别人看起来是一个可怜的不能融入集体的异类。我的灵魂需要被一个人或者一些人收留。

记得有天晚上,自习过后,学生们陆续从教室回到宿舍。路过那条蜿蜒的石阶时,趁着溶溶月色,我悄悄追到萍的身边,假装和她聊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然后,我鼓足勇气,像一个男生向心仪已久的女生求爱似的怯怯的问,我没有朋友,你可以做我的好朋友吗?接着我便忐忑不安的等待她的宣判。她大约是惊讶于我的赤裸和坦诚,一时停下脚步,定定的望着我,思索了片刻,低下头,用温柔而轻盈的声音说了一个字:好。

当时我的激动不亚于求爱成功,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似乎想大声喊出来,我有好朋友啦!我终于有好朋友啦!我不再是孤家寡人啦!

第二天,我和萍像其他女生同伴一样,一起去教室上课,一起去食堂就餐,一起去图书馆借书,一起去宿舍睡觉,就像新婚领证后的夫妻度蜜月般黏在一块儿。

萍一直像一个姐姐一样照顾我,夏天的傍晚,吃完晚餐后,她为了消暑,总在路边打一份五毛钱的豆腐脑,而且不忘分我半份。她以为友情贵在分享,而不是独享。无论悲喜欢忧。

那阵子学校新建了一个百亩农场,全校学生都必须参加农场的建设。我们分到的任务大多是种水稻和蔬菜。我是班级为数不多的连稻苗和韭菜都不分清的人。面对这样的任务,我自然是害怕和吃不消的,心中不免牢骚满腹。读农校已经让我委屈到不行,这会儿还要到农场锻炼,简直就是下乡的知青。

那段时间正值盛夏,我被安排的活儿是抛秧,就是在种满稻秧的田里拔出一束苗,用草绳系好,然后抛到旁边一块待种的田里。经过一上午的劳作,我累得不能动,不愿回去吃午饭,赌气似的要在露天的稻田里呆完一天再回校。萍劝我一起回去吃饭午休,下午才有体力继续劳动。我执意不肯。她无奈只好独自回学校。她走后,我呆呆的坐在田埂上,犹如太阳底下的一只干瘪的乌黑的烤红薯一般毫无生机,于是后悔不该赌气留下来折磨自己,应该回学校饱吃一顿然后来个葛优躺。

正当我饥渴交加疲惫不堪时,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我走来。原来是萍手执一把阳伞,提着一盒热气腾腾的饭菜。我像看到了救星一样,急忙接过她手中的餐盒。她把伞遮在我头顶,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眼里只有心疼,没有一句埋怨。这个中午,她本应舒服的躺在阴凉的宿舍里美美的睡上一觉,等太阳不那么亲热时再来农场的。可是为了我,她和我一起坐在荒原十里的农场享受着夏日的炎炎烧烤。

吃完饭后,她又从手提袋里取出一壶水递给我。我接过来喝了一口问,你不觉得累吗?我的意思是说你不反感这种劳作吗?我们是来读书的,不是来种田的。这些活儿应该请农民来做。萍摇摇头说,我在家也是做这些活儿,我不觉得累,再说农校不就是要和农业挂钩吗?就算将来毕业工作了,我们依然要和这片土地打交道。

萍来自农村,她是大姐,底下还有三个妹妹,姐妹四人的学费全靠务农的父母,可想而知,她的家庭条件并不宽裕。她和我们很多同学一样,背负了早早读书出来参加工作减轻家庭负担的重任,而且读农校也是别无选择。她没有远大的梦想,唯一的愿望便是好好读书,顺利毕业,再过三年能分配一个好工作,便可以帮妹妹们解决读书之忧了,最好是念大学,不要像她一样只读个中专。她又说读中专就像一棵树长到一半就开始分叉了,以后就再也长不高了,不像读大学可以一直长,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我对她说,在家里我也是大姐,不过我底下只有一个弟弟,我父母是工人,家庭负担还算轻,所以我只要照顾好我自己就行了,我弟弟有我爸妈操心就够了。提到梦想,我思绪万千,我的梦想是什么呢?但是我没告诉她。也许那个梦想太不切实际。

一时间我们都默默的看着田里新插的稻秧愣愣的发呆。那些水中的秧苗在炙热的太阳底下全都耷拉着脑袋抬不起头来。过了半晌,她又对我说,用草绳系稻秧时千万不要打死结,要不然那些插秧的同学解不开,又会责怪你的。我点点头。后来的半个月,我也再无牢骚。这次农场建设当是一次真正的磨炼吧。

农场建设结束后,我们又回到了学校继续学习。班主任欢喜雀跃的拿了一份报纸到教室,说最近哪些同学的投稿上了报纸。班主任提到我的名字时,萍比我还惊讶。下课后,萍拿起报纸看了一下我写的文章,走到我身边说,什么时候写的呀?连我都不知道。我不敢看她的眼神,低声说,写了很久了。萍叹了一口气又说,上次大家都在投稿时,我还问你有没有投,你告诉我没有投,看来你都不把我当你的朋友。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的确是我欺骗了她。像被当场抓住的贼一般心虚和羞愧。至从这件事后,萍开始有意疏远我,我们不再一同出行,我们再也无法回到从前。我又变成了孤家寡人。

是呀,在这段友情中,我是那么的虚伪自私,从没对她敞开过心扉,而只是把她当做一个陪伴的路人,享受着她至诚的关心体贴,却从没有付出过一点真心。我就像一个追到女孩又不珍惜女孩的浪子。我眼中的友情只是打发孤独而虚设的幌子。尽管那时我拥有了友情的入场券,得到了萍的许可,但我又没能拥有真正的友情。友情,它是一种只有付出了同样一份这样的东西,才可以得到的这种东西。原以为获得萍的友情之后,我便不再孤独,然而我的心至始至终都是孤家寡人一个。因为我并不明白友情的意义。友情的真正意义在于分享,懂得,欣赏,鼓励。而我一样都没有做到,却还在奢望真正的友情。

毕业后很多年,我又在qq空间里写了一些文章,只是不在任何地方发表了,没想到萍竟然会来驻足观看,不是客气的点赞和吹捧,而是询问文章中的细节,这让我颇感意外。她是真心实意的看了我文字的人。萍依然还是当年那个真诚的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