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收麦子杂忆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08

01

去楼下取快递时,看到快递柜上面不断闪烁着的荔枝新鲜上市的广告,我突然想起前两天寄回家去的那一大箱荔枝。

为了怕母亲把荔枝搁坏,我赶忙给她拨过去电话。电话响了许久母亲才接,刚一接通,她就气喘吁吁地说,“小儿,等会儿再打来,咱家正收麦子呢!”

电话那头儿传来联合收割机震天的轰鸣声以及母亲略带焦急的催促声,不消说她和父亲正在地里忙得不可开交,我只好识趣地挂断了电话。

抱着快递一步步往公寓里走,踩着平整的水泥路面,不知怎么的我猛然有了一种置身老家麦田的错觉;用力呼吸几下,恍惚间,我竟从杭城初夏的空气里嗅到了混杂着泥土气息的麦香。

02

作为一个在鲁西南农村里长大的孩子,我打小就知道,一到芒种,整个鲁西南的农田就渲染成了一片金黄的海洋。

微风拂来,麦浪推着麦浪,在田间低头忙碌的乡亲们不像在劳作,倒像是悠闲地坐在一叶扁舟上。远远地望过去,他们握着短短的“鱼竿”浮在层层金色波涛里垂钓,唯一奇怪的是,他们手里的“鱼钩”似乎比往常要大上不少。

在联合收割机还没有走进王家庄的年代,收麦子是一项颇为繁琐的工作——镰刀将麦秸割断后,得想办法将麦粒给脱下来,麦粒脱下来还不算完,还得挥舞着木锨将里面混杂的麦糠给扬出去。

这样一套程序走下来,麦子算是可以运回家了。可这样的麦子还不能立马入瓮,要想入瓮,还必须得趁着大晴天将麦子摊在塑料薄膜上晒上一整天,不然,天一潮麦子保准儿发霉。

03

我们家就是循着上面的流程收麦子的。印象里,每次掐着时间眼看到芒种的节气了,父亲就着急地从西屋的窗棂上取下来放了一整年的镰刀。

一年没派过用场,镰刀不免生了斑斑锈迹。每当父亲在压水井旁磨镰刀时,母亲总喜欢把厨屋里的那两把菜刀一道儿递给父亲,“磨光菜刀,收完麦,咱炖只鸡吃!”

这句话,算是母亲给父亲的打气,也算是母亲在收麦子前做的一次家庭总动员。

满身锈迹的镰刀褪去一摊黄褐色的泥浆后,便开始往外闪出晃眼的寒光。父亲用大拇指在刀锋上轻轻刮两下,听着“噌噌”声,不用下地试,他就知道镰刀已经磨得够快了。

每年割麦子时,我总央着母亲也给我一把镰刀,可母亲却始终不答应——割麦子有危险,一不留神就可能会钩破小腿。

我向母亲保证我会倍加小心,可母亲依旧没敢把手里的镰刀给我;有次父亲动了“恻隐之心”,他偷偷将自己的那把镰刀塞给了我,可我还没将麦子拢到一块,手里的镰刀就被母亲一把夺了过去。紧接着,身后传来父亲的求饶声,不用说,他定是被母亲揪住了耳朵。

04

没法参与割麦子,我只好一个人坐在地头儿的绿杨树下发呆,也许是怕我闲得无聊,母亲经常会高声给我安排一些工作——

有时是让我拎着铝壶跑回家接些热茶,有时是让我把家里梢桶里拔凉的西瓜抱到田里去,甚至有时还会塞给我一些零钱让我去小卖部里买几根带红枣的冰棍儿。

吃西瓜和吮冰棍的这个空当儿,是父亲和母亲在收麦子时难得的休闲时光。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尽管手里握有锋利无比的镰刀,可父亲都是抡着皮锤砸开西瓜的。一个圆滚滚的西瓜,“啪”的一声豁开好几道口子,父亲大手一掰,西瓜就裂作四五瓣了。

吃瓜时,父亲总喜欢讲小时候他和小伙伴们一起去河南岸的田地里偷瓜的事。每次满含笑意地讲完偷瓜的故事,他都会特意沉下脸来训我一句,“你可不能乱摸人家东西!”

“上梁不正下梁歪!自己都站不直,还好意思数落孩子......”母亲把啃净的瓜皮往河沟子里一扔,扯下头上的毛巾边擦嘴边奚落父亲。

父亲嘿嘿一笑,她知道母亲的话是反话,他也知道我听懂了母亲的反话。

05

至于全家人坐在树荫下吃冰棍时,父亲嘴里的话就更多了。那时,父亲也干着卖冰棍的营生,他不仅对市面上各种冰棍的价格了然于胸,而且走街串巷卖冰棍时听到过不少奇闻异事——那会儿,父亲一开口讲故事,我手里的冰棍往下滴水了我都顾不上舔。

可往往父亲的故事讲到半截,他就被母亲催着起身去割麦子了。我呢,只好躺在树下望着天上的白云将父亲的故事继续往下编,可编来编去都和父亲嘴里的那个结尾不一样。

我央着父亲继续往下讲,可父亲却望着远处大片的麦地故意卖起了关子。顿时,我的心里一阵刺挠,好似无数根麦芒一同钻进了我的身体一般。

尽管我百般央求,可那个故事的离奇结尾,父亲一直憋到轧场时他才舍得往外讲。旧时轧场,一般人家都是靠碌碡,将木架子套在碌碡两侧,一人在前面卖力地往前拉,一人在后面拼命往前推。碌碡转着圈儿将秸秆压得服帖了,后面的那个人才可以暂时停下来歇口气。

父亲拉碌碡时,他总喜欢让我坐在木架子上,用他的话讲,“添点儿分量,麦粒子掉得快。”父亲这样一讲,我自然义不容辞。

06

大概是怕我在木架子上坐不住,父亲含着笑用一个个故事将我套在了上面。有时眼瞅到了结尾,他又把话题一拐绕到了另外一个故事上,新的故事比之前的故事更吸引人,有时为了能够听清父亲嘴里的话,我不由得顺着木架子往上爬。

我的身子一动,父亲就觉察出木架子上分量的变化,他的后背使劲往上一挺,头也不回地让我回到原来的位置——小时候,我哪懂“越是往上爬就越是帮倒忙”的道理,尽管父亲再三让我往下走,可我依旧癞皮狗似的趴在木架子的上端。

父亲的汗水湿透了整条毛巾,当他停下来仰起脖子对着铝壶嘴“咕咚咕咚”喝茶时,我知道,是时候将麦秸挑起来了。

07

麦秸垛挑好了,麦地里也恰巧起风了。趁着这阵喜人的微风,母亲要赶紧将麦粒里面的麦糠给扬出去。先试着往空中扬两锨,等摸透了风的脾性,母亲才放心大胆地往空中一锨锨地扬出麦子。

母亲扬麦子时,我是坚决不能站在下风口的,因为一不小心就可能被迷了眼睛。看着母亲无比娴熟地挥动着木锨,我心痒到不行,好不容易从母亲手里讨过来木锨,本以为轻松无比的动作,我做起来却显得笨手笨脚。

不是麦粒子劈头盖脸地砸在身上,就是一不小心淋了满脸的麦糠,有时没觉察到风调向了,麦糠竟齐刷刷地落在麦粒子堆上。母亲笑我是个“假人”,我无法辩驳,在田间老手面前,我的技术实在上不了台面。

麦粒子齐整整地堆成了一座小山,天色也眼看就要黑下来了。借着黄昏的余光,母亲催着我和父亲赶紧将麦子收进化肥袋子里去。我至今都记得母亲给袋子扎口的绝活,袋子都被粮食塞得满满当当了,可她依旧能捏菜包子似的将袋子的口儿给攒到一块儿去。

母亲是左撇子,只见她右手攥着袋子口儿左手飞快地在上面勒紧几道棉线,一晃眼,袋子口儿就收成了一个紧实的“发髻”。印象里,母亲扎的袋子从来没有漏过粮食,这一点,要远远胜过父亲。

08

粮食被父亲用地排车拉到了家里,第二天趁着天晴,必须得将粮食摊在院子里晒一晒——那时,我就不能出门了。梁上的麻雀惦念着它,家里的黄狗会恬不知耻地在上面撒尿,这都会让我家的粮食白白受损。

在家里看粮食时,除了盯着麻雀和黄狗外,我还得时不时地光着脚丫子在里面趟一趟——当然,我更喜欢用木耙子搂,过口的东西我不愿意下脚。

太阳西沉,当父亲和母亲再次灰头土脸地从地里回来时,家里的粮食也已经晒得有些烫脚了。趁着露水还没下来,粮食要赶紧收进瓮里去。瓮满了,母亲的心也跟着踏实了。

忙完了整个麦收,母亲照例会从贾庄集上称半只白条鸡回来。父亲喝白的,我和母亲喝冒泡的,微醺之中,我们一家在脸上为金灿灿的麦收画上了六个红彤彤的句号。

09

在公寓里简单吃过晚饭后,我又重新拨通了母亲的电话。果然,荔枝并没有被母亲放坏,她早就将它们分给了左邻右舍。

电话那头儿,隐约传来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响声,想必母亲又买来白条鸡犒劳父亲了。握着电话,望着远方金光灿灿的天空,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一路向前翻滚的麦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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