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对中学时代的回忆

郭沫若对中学时代的回忆

第1个回答  2016-09-10
我老家坡脊是个比芝麻还小的圩镇,在中国大陆最南的雷州半岛上。我在网络地图上放大再放大,怎么也找不到她,我的家乡似乎被一阵热带季风刮跑了。
长到八岁要上学了,我仍然常常倒挂在树上。我拉着父亲的手,走在通向龙平小学的黄泥路上,可内心仍然牵挂着我们家那五棵枝叶婆娑的番石榴树。如果不是被迫要直立行走,要进入人类社会,我宁可一直待在树上。
现在三十年过去了,我身体里仍有一个小男孩,一直在树上荡秋千。
我上小学时的主要活动是种甘蔗,课余则捉鱼摸虾。我几乎没有做作业的不良记忆。有一年,学校发了两本印刷精良的暑假作业本,我看得爱不释手,生怕自己写的字玷污了那些洁白的纸张,于是决定不做作业了。
吃完晚饭,我们还要回学校晚自修。小孩子每人拎着一盏煤油灯,三三两两地走在路上,身体融进夜色,在蚊虫的簇拥下,愉快地返校。在教室里,每个人面前都有一盏煤油灯,微光照亮着他们的脸。一些同学看课本,抄生字,我在煤油灯上炒豆子。玻璃灯罩上搁着锡纸叠成的小锅,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黄豆,掂出几粒,放进去,豆大的煤油灯火焰摇曳,香气慢慢地飘散,充满了整个教室。
我们学校坐落一片山洼间,山坡上是一望无际的甘蔗林,山脚下是波光粼粼的大水塘。这种环境下,小动物特别多,小虫子也很丰富。到夏天,我们就捉蝉蛹和蚂蚱,捡来枯枝败叶,生一堆火烤着吃。
晚自修八点钟结束,天色已很晚了,夜也很深了。两百多个小伙伴从不同教室出来,三五成群地在路上走,走着到了岔路口,各个方向都有,不断地四下散开。每人提着一盏小油灯,走出去很远,人的行踪都遥遥可见。孩子们说话的声音和灯光交杂一起,丰富了我们寂寞的夜晚。
我的家乡差不多是热带气候,天气变化多端,隔三差五的刮风打雷下雨电闪雷鸣发洪水,生活贫穷而快乐。在这简单的快乐中,很少有人想到将来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小学毕业,我语文数学加起来99分。大姐走了后门,把我弄进河唇初级中学,这才有继续读书的机会。
河唇是个小镇,那时叫河唇公社。河唇是柳州铁路局辖下火车大站,火车从河唇枢纽分成两个方向前往茂名或湛江。河唇车辆段段长的级别等同于县长,河唇镇另一个大单位是雷州水库运河管理局,局长级别也等同于县长。水库管理局管理着一座位列全国十大的鹤地水库。鹤地水库水质很好,可直接饮用。我家紧靠着鹤地水库,从小就在水库里玩水,很多水湾都清澈见底,水草游鱼,历历可见。
在郭沫若题写名字的青年亭上极目远眺,烟波浩渺,横无际涯。湖中有数个荒岛,令人遐想。
上初中后我住集体宿舍,全校几十人挤在一间教室改成的宿舍里。宿舍无床,只是绕着四墙搭了一圈双层木架子,每人各铺一块竹篱,就当作自己的床,大家躺着密密匝匝的,跟养鸡场似的。到周末,骑车十几里回坡脊。最长一段路是鹤地水库的大坝。大坝黄泥路面,如果刚下过雨,又被手扶拖拉机碾过,就成黄泥沼泽了。黄泥浆黏性大,骑车冲上去会被急刹,有些人会从自行车前飞出去,落在黄泥浆里。我们会扛着车翻过堤坝围栏,冲进水库里洗澡。乡村孩子没那么多讲究,直接脱光,衣服在水里泡掉黄泥浆后,摊在草上、石头上晾晒,我们则继续在水里泡澡,悠闲,去暑,不知日之将暮。
河唇初级中学按优良中差分为四等,优等生在一班,劣等生在四班。我和全公社小坏蛋们都被分在这里,等着自生自灭。我们的老师有杀过猪的、有开过拖拉机的、有打过预防针的、有做过冰棍的,身份都十分可疑。
我们班两年内换了四位班主任。初二结束,来了吴卓寿老师。
一天下午,吴老师把我留在教室里。夕阳的光线从窗外打进来,犀利地架在教室上空,仿佛达摩克利斯之剑。我立即主动地回忆:没用铅笔夹女生的头发,没在门上放扫把,没叠过纸飞机,没伸腿拌女生的脚,没在严丽丽衬衫背后贴纸条……
吴老师脸色温和,不像要大开杀戒。他问:“廉江去过吗?”
我点点头。廉江我去过很多次,很喜欢那里的一家私人书屋。对我们这些乡村孩子来说,县城就是大城市了。
“湛江去过吗?”吴老师又问。
我点点头。湛江是海港,小时候母亲带我们去动物园看过猴子和哈哈镜。
“湛江可是个好地方啊,”吴老师说,“我做梦都想去湛江工作。”
没想到吴老师还做梦,爱做梦的人总有些与众不同。
“那,我问你,广州去过吗?”吴老师的声音从天外传来。没等我回答,吴老师就从我苦闷的小黑脸上知道了答案,“别说是你,我都没去过……”吴老师坐在我面前的桌上,朝教室门外挥挥手,赶走了几个探头探脑的家伙,循循善诱地对我说,“广州就是天堂。那里人人都穿绫罗绸缎,天天都吃山珍海味,妹子个个像花一样漂亮。你开动脑浆想想……”
我脑浆完全不够用。但我脑浆上有根小灯芯,被吴老师舌头上的火焰点燃了。他稍微拧一下灯芯,火就会旺起来,“……我来跟你说读书多么重要!如果你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就能去广州了。你可以留在广州工作,还可以娶大城市妹子做老婆。今后,你的孩子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了。”
我那时才十四岁,吴老师就对我进行了成功学的全面洗脑教育。这种诱导式教育是有效果的,我在他的煽动下开始努力学习,以六科360分全班第一名成绩,升上了河唇中学。
河唇中学在河唇火车站另一头的山坡上,校舍虽然无序,设施倒是俱全。十几排瓦房坐落在不同方位,横七竖八的散着,各种树木长到高空中,或俊俏,或婆娑,显示着土地的肥沃。各种鸟类出没,掩映在树梢上的鸟巢,高得让人丧气。
老师们也住在学校里,一边给我们上课,一边养鸡养鸭。
河唇中学往常只有理科班,偶尔会开一次文科班。高一结束时,我要求成立文科班,于是学校就有了文科班,混高中文凭的全公社小坏蛋们都跟过来了。文科班要上历史和地理,却没有老师。政治老师边自学边教我们地理,历史老师老得背都驼了。有时候他没来,我就给班上同学讲历史。
对于历史,我知之甚少,只是把历史书看完了,又曾听我父亲讲过一些薛家将杨家将岳家军,胡乱搀和着跟同学们胡咧咧,大家也很高兴。我的同桌王戈一高兴,他的历史书上某一页就变成纸飞机朝我超低空地飞过来。班上同学的手工都做得很好,他们的历史书、地理书、政治书等,不到半个学期就会变成各种纸飞机,在教室上空翱翔,最后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那年我高二毕业,全班参加湛江地区预考,只有我一个人上线,拥有参加高考的资格。同学们也不嫉妒,甚至对我有些怜悯——预考结束他们就自由了,这一生中再也不用参加考试了,就等着发毕业文凭回家了。而我还要继续参加讨厌的高考。因此,他们幸灾乐祸地看着我,欢送我搬出集体宿舍。学校专门为我腾出招待所的一个房间,恨不得把我这文科独苗种在花盆里。我可能是全校有史以来第一位过预选线的文科生,享受了特殊待遇,搬进了招待所,有不做早操的特权。
一九八六年,我参加了那年的高考,六门共384分,英语32,数学23。这个成绩如果放在上海,可以上大专,而在我们湛江只能上个“梦中学堂”。高考因为因地区差异,而造成了极大的不公,边远地区的考生即使付出双倍的努力,仍然得不到公平的升学机会。
高二参加高考失败后,父亲让我进县一中文科补习班复读。他说,你随便读,考不上就回家卖凉茶。
那时我哥哥已在县一中文科补习班混了三年,我进文科班时,他到了第四个年头。同班同学如果应届考进大学,已经要毕业了。有地头蛇哥哥罩着,引荐给各路豪杰,我才不被欺负。那时全班118人,我成绩在100名外。这才知道补习班也是一个丛林,高手那个如狼似虎地多啊。有位补习班前辈已经是第八个年头了。他脸上有一种古老的表情。我热情地打招呼,他一声不吭,只是额头上皱起几团凌乱的皱纹。
为了实现混进大城市的梦想,我扎扎实实地拼了十个月,没日没夜地做英语、数学习题,语文、历史什么的完全放弃,偶尔听补习前辈们相互讨论,记在心里。凭着我相对多的阅读积累,高考时我的语文仍然考了全班最高的97分,而历史、地理、英文都是90分,在当时是全县最高分。只有数学88分、政治76分拖后腿。后来我进了大学,发现同班同学的数学没有低于100分的,一位湖南同学甚至考了117分,比我高了29分。文科考试,却以数学成绩决胜负,这也荒唐透顶。
如果没有考上大学呢,我就在老家买凉茶了。我很有买凉茶天赋。在大学里演讲时,我曾多次吹嘘说,我如果没有考上大学,说不定现在就是凉茶大王了,就没有王老吉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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