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梦里梦外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8-03
森林迷路、鬼怪追赶、身陷蛇群、荒山寻菇、父死母丧…梦里梦外总似曾相识。

梦是个神奇的地方,它让已故的人相见,让相见的人消逝,可怕的是人在失与得那瞬间的认真。人们讲梦是反的,我在梦里死去,却在意识片段的连接中又活了过来,梦里的我是不是也觉得我是假的呢?

村还是那个村,人还是那个肤色,太阳照常升起落下。用土垒成的房子静静的顿悟着,朝阳、烈日、夕阳擦拭着它的面容,月亮升起,星光散落,朦朦胧胧增添着它的经历。门口拴的狼狗,只是吐舌头,翻懒腰,抖身子,和村里的人一样,起床,吃饭,劳作,睡觉。

我们村在高山上,只有四户人家靠的比较近,下山上山总要花大半天。村子里家与家隔的很远,因此每次去帮忙收割庄稼或者祭祀先祖总需要带着手电筒去。村里人们都很热情,也都很自私,农忙秋收时、婚丧嫁娶时互帮互助,也有因调皮小孩偷吃豌豆、牛羊踩踏庄稼、抢水灌溉农田等这些点点日常,经常吵闹到不可开交的程度。但这里的人们似乎有着被天使痛吻过的嗓子,特别是妈妈们,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叫孩子吃饭、农田忙活的丈夫归家、警告牛羊禁止踩踏庄稼、甚至是聊天,那让我羡慕的听力和嗓音被山里的女人独有。

阿爸在外打工做生意,阿妈在家里照顾我,这是村子里唯一一家茅草土胚房,下雨天会漏水,所以要拿盆盆罐罐接水,下脚的地方也是要小心翼翼。但每次下雨总能听一场彻夜的交响曲,安眠曲只属于孩子。大人只担心农田的水会淹死稻禾或冲垮梯田,房前屋后那被雨水滴答滴答砸出来的小土坑,也想过家里的房屋得盖瓦片、地上得覆水泥、孩子得读书,雨越下人越睡不着。我和阿爸说的话比较少,其他的小孩看见爸爸回来了,都是缠着爸爸生怕弄丢了。我阿爸回来,我高兴的方式就是帮忙干活,证明自己是个男子汉,煮饭、挑水、割猪草、喂牛羊,这是每一次的我都应当做的——因为接下来阿爸阿妈会大吵一架,甚至会打起来。我除了躲在角落里,偷偷擦眼泪或者去隔壁的二爸家叫人来帮忙拉开制止,就没有多余的悲伤了。大多数时候,我只觉得大人的世界吵闹,他们甚至不愿意坐下来一起分享糖果,一起去山顶看看索玛花在夕阳中沉醉的懒样子。

梦里阿爸在呼救,阿妈总是不用分说的追打我,我总抓不住也逃不掉。阿爸和我的对话很少,阿妈和我的对话也只是诋毁和恶骂。我知道她也抓不住阿爸,跟不上阿爸的脚步,思念和怨恨是阿爸留在我身上的唯一存在感。我是一个放牛娃,牧羊娃,农民娃,生命的足迹布满每一座可以看见的山,夏秋找蘑菇,春天追蝴蝶赶鸟儿,冬天捕猎野兔野猪。田间、山里、风雨中,茅草房的房前屋后,黄色的土胚墙上人影越来越长,日暮里的老牛也越来越懒了。这像是一场别人丢弃的梦,却成了我的梦中梦。

鬼压床、捡到钱、被人追,还是梦。可我长大了,读三年级,阿爸阿妈都说我长大了,连邻居伙伴阿洛也这样讲。不开心的,和开心的,都是假的,小孩子哪里懂那么多嘛。在阿妈生下阿弟两天后的那个早晨,一家三口趁着太阳还未破晓,村里人还在睡梦中,大包小包、腊肉酸菜已备齐,他们去山东打工了。茅草房,一头老牛,两只小羊,两只猪崽和一头马,一群小鸡仔,哦对,不能忘了门口的狼狗和那几床田。

这是我的家,梦里梦外长达三年的家,梦是反的可我依然做着梦,在门口的桃树上看月亮,月亮会梦见我吧?桃花开了,柳絮飞扬,开始插秧了,学着大人的模样。配种、育苗、插秧,灌溉,村里人看着我牵着牛,肩膀上扛着铁犁,总会夸我男子汉。很快夏天在屋后的桉树下,在太阳斑驳着的树叶或掉落的核桃里,随静静吵闹着整个村庄的蝉声一并渐渐消散。一切变得匆忙,忙着破土而出、忙着开花、忙着结果,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开始了收割。收获的日子总是快乐多一点,小麦、水稻、包谷、南瓜,这个家里越来越热闹,梦越来越充实,星星和月亮也在替我感到快乐,闪亮亮的对着我笑。丰收不久后,正是十一月左右的彝族年,可以去上街,也可以坐车了,阿爸阿妈也会回来了,不必再羡慕读书的阿洛、家里有摩托车的阿聪、一家人一起吃饭的阿英。

梦被风儿吹散了,一吹就是四季,一散就漫无边际,或许日子会有盼头。每次年前奶奶总会来看看,给我剃头发,一个碗盖在小脑袋上,把碗外长长的头发剪掉,当碗盖不住时就会用剪刀全部剪光光。奶奶经常一边剪一边讲:“拉娃子,你阿爸阿妈回来要是看到你脏兮兮的,是不行的哦。”时间就像奶奶的剪刀和碗一样,仁慈又无情,那一次又一次被剪掉的思念呀,融在了梦里的山坡上,看来来往往的车,看圆圆的月亮,闪亮亮的星星。

读书的时光像我踏入水田时泛起的涟漪一样,一圈又一圈打落在我的梦里,入学时我会数数一、二、三、四、五,后面不知道了,我也不识汉语,能听懂的多是从学校的电视里面来的,普通话也并不普通,每天完成作业,喂完牛羊和猪狗,就是我躺在院子里的茅草堆上,看星星出现又消失的时间。书好像也会做梦,告诉了我好多传说,天上有神仙,有嫦娥、有月老有流星和卫星,星星在看我眨眼,我眼里也有星星在闪亮。一颗、两颗、三颗、春天来了,它还在,冬天走了,它也还在。一年,两年,我从来不怕失去它,即使我低下头甚至双目失明,我相信它依旧在那里看着我;风吹呀吹,雨下呀下,雪飘呀飘,收完水稻,收小麦和玉米,收新生的猪崽和小羊羔,每一个小生命都闪亮着,盼望着,记录着,静静地生长在云雾缥缈、星空浪漫的小村庄里。

秋天还是来了,第三个长大的秋天,风吹过来带来了电话里的丰收。阿爸阿妈,前天晚上打电话,说今天下午到家,让我晚上牵着马来接他们。马儿被我喂养的很肥,我也一样,同样的大包小包,还有一大堆马路边的行李物品,又到该表现的时候了。于是我的背篼,马儿的背上,阿爸阿妈的肩膀上。都扛着那是一种深蓝色的铁皮,见面的时候我总是不知怎么开口,而阿爸看到我讲: 我娃子黑了,壮了也瘦了,男人瘦一点也挺好 。沉默里的泪水也许帮我表达了,那不善言辞的嘴唇想要诉说的一切。看着母亲身后个子比我小的,皮肤白白净净的,小脸圆圆嘟嘟,哪里来的孩子。好奇的心显得冷冷清清,在家里听奶奶说起才知道那是我亲弟弟,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今夜又是一个雨夜,嘀嗒嘀嗒,睡的早,也睡的沉。

火炉旁,阿爸阿妈和奶奶围着一圈,随着雨声变化和火星的燃烧,他们的谈话一阵又一阵的潜入我的梦里。家里早被我打扫的一干二净,该刷的碗盆,该喂的牛羊,该清洗的猪圈,都在这场雨里显得干净如始。奶奶讲母猪有一头卖掉了,2000块钱,鸡也卖了六只950块,羊现在有四只,水稻有12麻袋够吃,小麦也有,包谷15袋,钱都存进折子里面了。只像是在梦里谈起我,雨衣雨鞋,镰刀锄头,背篼麻袋农药…打稻谷、拾麦穗、剥玉米、晒谷子,就像一幅画,在四季的年轮里显了又散,全被一个年迈的老人收尽眼底的皱纹里。

云雾飘来,散开了桃树叶子上清晨的第一滴露珠,村庄依然若隐若现,太阳照常升起,黄色墙角的影子还是越拉越长,月亮出来,银光越来越朦胧,冷清安静的村庄不曾改变一丝模样。但在双眼看不见的黑暗里有些变化却悄悄地进行着,不起眼的甲壳虫或者毛毛虫开始涌动、触摸不到的雾和风变得有温度、封闭房屋里微弱的光不再刺眼。

后来,家里的茅草房变成了铁皮房,雨的声音更加猛烈了,屋内不见漏雨,泥土变成了水泥,再不见大大小小隆起的土坑以及打洞的老鼠。我还是一样会做梦,恶梦多一些,很少做美梦,唯一一次最美的梦是一个画面——夜里,躺在茅草堆上的我亲吻到了星星。花非花,雾非雾,梦里看花,夜半时现,天明时散,还是一样会做梦,还是那醒来时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