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走过一生,仍是少年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15
    苏东坡这位文化界的武林盟主,代表宋朝最高的文学艺术成就。如果为中国悠悠五千年的文学艺术,挑选一名形象代言人,做广告宣传的话,大概无数人会给东坡先生投上一票。林语堂先生曾夸奖他有蟒蛇的智慧和鸽子的温柔敦厚;盛赞他是“不可无一,难能有二”的人间孤版。

大约谁了解这位人间真仙,谁就会

恨不得堆砌世界上最美好的文字来评价他,

恨不得和他一起历经风吹雨打,

恨不得为他斟酒打杂。

    因为,他是走过一生,仍是少年的东坡居士。韩寒写过“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然而,苏轼一生从来都不在乎自己的利弊得失,一辈子只为民计较利益。因为他甘为百姓愁为黎明苦,所以得罪了很多达官贵族。但他从来没有悔恨。他的弟弟苏辙这样评价哥哥:其于人,见善称之,如恐不及;见不善斥之,如恐不尽;见义勇于敢为,而不顾其害。用此数困于世,然终不以为恨。

这样的人,永远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个怀有初心的少年。

    苏轼这一辈子的官场起落,估计和他母亲程氏脱不了干系。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就像流在身体的血液,无处不在。苏轼的母亲程氏,这个富家小姐,珠宝首饰不戴,绫罗绸缎不穿,整日和诗书文章、笔墨琴棋交朋友。当她看上没钱奢侈,有钱买书,有才华写文的老顽固苏洵那一刻,就打实了“一门三父子,皆是大文豪”的基础。

    有一天,程妈妈教小苏轼《后汉书·范滂传》的时候,小苏轼心中感动,就问“假如孩儿有一天也像范滂一样,母亲您会不会难过?”苏母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汝能为滂,我顾不能为滂母耶?!(你能成为范滂,我难道就不能成为范滂之母吗?!)”从此,苏轼两兄亲,就成为“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的小小少年。在苏轼饱经沧桑历尽沉浮后,这个少年志向,在他价值信仰的天平上,重量始终一样,没有半点缺斤短两。

    苏东坡曾经自嘲三不如人:“下棋不如人,喝酒不如人,做官不如人”。他下棋喝酒怎么样,我们不知道。但做官不如人,真的一点都没有蒙我们。苏轼二十一岁跑去考试,当时的大文豪欧阳修读到他的答卷,全身冒汗,他对身边人叹息说:“你记住我的话,三十年后,世上人再不会传诵我的文章了”。他当时便做了决定:“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这就是“出人头地”成语的由来)!就这样,他一出场,牛刀小试,就得到主考官欧阳修的青睐。惊呆官场,艳压文坛,怎一个惊艳了得。如果照这个势头,顺风顺水,我们只能看到另一个天才晏殊,而不是苏东坡这样的有趣灵魂。正是因为他做官不够顺利,我们才能读到东坡的独步天下的壮丽诗词。于是,宋词中不仅有“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婉约伤浅情,还有而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豪迈愈凄苦。

    从当官开始,大起大落是他的人生,宠荣不惊是他的气魄。在乌台诗案以前,他都算是官场得意。他不同意王安石“疾风扫落叶”的变法,常常跟皇帝上书,强调变法要“润物细无声”。他的意见几次三番不被采纳,就很知趣地请求离开首都,宋神宗也顺水推舟准他远去。这一脚才踏进权利中心,还没站稳就急忙抽身。他的淡泊名利,不留恋权利的纯良本质就一一露馅。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党争上,想用自己的才华给地方百姓做点事情。金子般的心。可昭日月。但如果可怕的阴险小人,能轻易放过敌人,他们岂不是浪得兴妖作怪的虚名?在苏轼离开京城的日子,一群奸诈小人正在研读他的文集,歪曲文字,布下文字狱的天罗地网。

    苏轼写诗歌咏钱塘潮,变法派说他是讽刺皇帝大兴水利,劳民伤财。苏轼写诗自喻蛰龙,变法派说他自比真龙天子,有不臣之心。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变法派竟然说苏轼不学无术,浪得虚名。听了好想一巴掌打醒那些有眼无珠的混球。这好比说姚明不会打球,刘翔不会跑步。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呀!在小人的污蔑之下,苏轼的罪名已经板上钉钉。这时,他正在湖州做知州。虽然早就收到弟弟的通风报信,但他还是诚惶诚恐。在府衙面见传达圣旨的官差时,他竟然手足无措,不晓得要穿官服还是便服,前去接见。这是一个文人,自然不像武将,做好时刻把命揣在怀里的准备。但恐惧这种本能,在他心里也就是那么一瞬而过。后来他在乌台,被侮、被打、被踢、被骂……无论白天黑夜,无休无止。到了隔壁犯人都不忍心听的程度。住在苏轼隔壁一个叫苏少容的士子狱中赋诗十四首,有诗云:

“遥怜北户吴兴守,诟污通宵不忍闻。”

    一个文人,遭受这种非人的折磨,依旧安然赴死,不悔不怨。月光穿过乌台监狱的天井,照到这个中年人的脸庞。仿佛,月光也认出了他,他仍是那个做着范滂英雄梦的少年。而且,他还是那个喜爱写诗作词的少年。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捡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从此,他的仕途跌宕起伏。乌台诗案结案,他被贬黄州五年。然后由罪犯之身,连升6级,做到中央部长的职位。后来又连降7级,一贬再贬,贬去蛮荒之地岭南。那些奸诈小人,从朝廷发出一声变态的奸笑“贬贬贬,贬到你没有兴趣饮酒作诗”。 结果,他们的坏心思像一块被石头砸碎的玻璃,碎了一地。苏大才子的豁达,即使身在地狱,还要喝酒作诗。何况,岭南,还有妃子笑。于是他“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吃得正酣。顺便还@杨贵妃。贵妃回一句“讨厌,又在晒荔枝,馋人啊。” 他还对自己在惠州的日子,自问自答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读到这里,不禁为他的气魄,拍手称快。这样的文采,这样的哲理诗句,这样的心态,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有了。 朝中死敌听到这样的话,真是气愤难眠。什么,在这样蛮荒之地,你还吃得这么开心,写得这么痛快?

    于是,他被贬去更远的海南儋州。一开始,他是害怕的。他打心里觉得一个62岁的老头,经历这种折腾,不会有活路。于是,他先把棺材运送过去。谁知,这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到了海南又活得滋润自在。他慨叹“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他放言“我本儋耳氏,寄生在西蜀”。真是一个顽皮的少年!揍得越狠,头抬得越高。他并不是只争口舌的痛快,装腔作势。他到了儋州,办学堂,修路修桥,改善民生。明明是即将油尽灯枯的一盏老灯,却发出多少人一辈子都比不过的光和热。他观赏海南的风光,又不把它们据为己有。他向中原推荐这片土地,他为海南培养出了第一个进士。他深情感慨“沧海何曾断地脉,珠崖从此破天荒”。这种四海一家的觉悟,这种爱天地爱万物爱生灵的圣心,真的是如少年般单纯炙热。

    苏轼虽然一生漂泊,但身边总有那个爱他的红颜知己。因为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暖男。因为他对枕边人情义如一,不减半分。因为他有同甘共苦,互相包容的成熟之情,更因为他始终保留着少年初见那份动心之爱。在爱情里,他永远做那个动心的小孩,不曾改变。这就是他后院温暖,却不起火的原因。

    他的第一任妻子王弗去世,他悲伤不已,在亡妻坟前,闷不吭声地种下了4万棵松树。每一个树坑,埋藏的都是他绵绵不绝的爱意和依依不舍的伤感。正应了那句“情根深种”的老话。十年已过,当年的四万棵树苗渐渐长高,长成了一片松岗。松树已经不是当年的树苗,而当初那份永别之苦,却还是那份愁苦,虽然深藏心底,却是不减反增。‘物是人非事事休‘’固然伤感,那么‘“物非人是”又是怎样的无法释怀啊!是真的无法释怀啊!才能写下这样感动我们心肺,流干我们眼泪的词篇。  

    江 城 子  苏 轼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对爱妻那份爱,就像那庭院深深深几许般无法估量。

    他娶的第二任妻子王闰之是王弗的堂妹。在东坡被贬黄州最潦倒的岁月,王闰之一直与他相伴,抚养堂姐的遗孤和自己的儿子。操持家务,耕田织布,同甘共苦。她识得夫君才,甘当贤内助。不嫌家贫,不怪夫酸。她还十分清楚,自己的丈夫就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没有责骂,反而溺爱丈夫孩子般的纯真心灵。东坡在孩子的世界越走越远的,同时也在诗词,书法,绘画上获得更加贴近生活的灵气。

    穷困潦倒,他在东边开垦出了一块荒地,竟然不无得意地称自己为东坡居士。

    家徒四壁,他在寒舍四周画下冬日雪景,却还不失诗意地取名东坡雪堂。

    试想,如果他身边站着的是河东狮,他还能这么自得吗?如果他陋榻旁睡下的是吕娥姁,他还能这么兴致勃勃吗?有妻如此,难怪他在祭文中写道“三子如一,爱出于天。” 又立下“惟有同穴”的誓愿。可见他对第二任妻子义重情深。

    在杭州任知州的时候,他遇见了一生中重要的红颜知己王朝云。据说下面这首3岁小孩都能背的诗句就是为朝云而写的。

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苏轼后来被贬到岭南,幸好有朝云相伴,不然会给本来就愁苦的生活,平添多少孤独的烦恼。看看他在六如亭下,给朝云写的墓志铭

不合时宜,唯有朝云能识我。

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苏轼虽然漂泊四处,但感情生活还是非常和谐。没有感情的羁绊,难怪他可以专心的为民牟利,专注地写诗作词,写字作画,躬耕东坡,寄情山水。这种和谐,这种齐人之福,全因为苏轼怀着一颗少年的心,去爱不再年少的人。所以说,对待爱情,苏轼从来都还是那个一如既往的深情少年。

    苏轼和佛印互损的故事,我们都非常熟悉。其中有一段非常著名。有一天,苏轼打坐悟道,觉得自己修禅的本事精进,达到八风吹不动 的境界。这句话传到了河对岸的佛印耳中,佛印就说了一句“放屁”。苏轼听后,气不打一处来,急忙过江找佛印理论。佛印只说了一句“八风吹不动,一屁打过江”。苏轼听后大笑,立刻明白自己没有达到不为外物所牵所绊的境界。他的自以为是不是重点,大笑才是。这么磊落的笑声,犹如孩童般的无邪。

  苏轼朋友圈有一位特别的好友,那就是他的政敌王安石。两人亦敌亦友的交情,让后人见识到了,政敌未必相仇,文人未必相轻。苏轼入狱时,王安石一句‘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让他幸免于死;王安石罢官时,苏轼跋山涉水前去慰问。虽然苏轼与王安石意见不同,但不影响革命友谊。他们上朝时你我针锋相对,下班后咱们吟诗作对。我不赞同你说的话,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彼此间的赏识理解,深埋于心。

    苏轼又是一位幽默的段子手,总是拿自己的好友开玩笑。司马光倔强,苏轼给他取个外号叫“司马牛”;柳月娥野蛮,苏轼给她取个外号叫“河东狮”;老友张先八十岁时娶了一个十八岁的小媳妇,苏轼调侃地说:“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这句横空出世的黄段子,调侃了古今中外多少对老夫少妻!

  最绝的是, 苏轼无时无刻不在调侃自己。

他脸长,就说自己“去年一滴相思泪,今年犹未到腮边”。晚年寂寞,只有儿子为伴,就不时地取笑自己来作诗。“寂寂东坡一病翁,白须萧散满霜风。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苏轼晚年遇到宋徽宗大赦天下,返回常州。带病泛舟,他的粉丝们为了要看一看这个文坛老大,万人空巷,两岸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道路瘫痪。看到这个情景,东坡在船头,一边和百姓们挥手问好,笑脸相迎。一边对身边人开起玩笑“莫看杀轼否?”这么多人来看我这个老头,我不会像“看杀卫玠”那样,因为忙着在大家面前走来走去而累死吧?一语成谶,东坡于常州一病不起,然后一命呜呼。这不仅应验了他的自嘲,还应了他生前喜爱常州风光,说要死在常州的戏言。他不仅预测了自己死在哪,还说中了自己怎么死。这种神预测,让多少人不解。恐怕也只能解释为“他是天上神仙,能预知生死”。不管怎样,一代文豪,就这样,伴着自己的轻松幽默,长眠于土。

    他这传奇的一生,不免让人联想,只有神仙才能有这样的天才,这般的气度,和这对人生的许多爱。他像孩子般热爱人间泥土的芬芳,他倾听生生不息的江河,欣赏山林险峰中的明月。他也“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想驾一叶扁舟,从此远离人间的纷纷扰扰,江海寄余生。但始终,他热爱着人民。放心不下他深深牵挂的田野农夫,他愿意为他们尽自己一点才华,哪怕不能做官,也可以用诗词,感召那些困惑的心灵。他选择在人间地狱练就一生的处变不惊。他的人生态度,让多少在困顿中失声痛哭的文人学士,豁然开朗。他们想,我再悲剧,有东坡先生这么凄苦吗?于是,喜色上眉梢。于是,人生再无过不去的坎。他本是天帝派下凡间,去历经千难万劫的神仙。李白大概也是这样一位谪仙。但李白不听话太调皮,不愿意体会人间疾苦。而苏轼呢?他甘愿在人间经历艰难困苦。他像一块砖,除了不填在自己家的宅院里,哪里需要他去哪里。他知道人根本逃不掉这个人世大罗网(美的历程)。无论是人间天上,抑或是廊庙江湖,对于苏轼来说均是外部世界,本无区别;他最后的归宿只能是自己的内心世界。这是怎样的一种明朗心境。

他走过一生,心仍然磊落得如同少年。

他在密州出猎写到“老夫聊发少年狂”,其实他心态乐观,一直都是少年,又何曾老去?

他又豪放唱道“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他挤兑得铿锵有力,句句在理。因为,他已经用波折一生不改少年的例子,

证明: 有的人,在岁月的长河里,经历风经历雨,却永远不曾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