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06
我叫顾殷,十岁时因为一场大病,失去了全部幼时记忆,只知道父皇对母后用情至深,从母后去世至今,后位仍旧悬空。父皇封我为岁安帝姬,我成了齐国最尊贵的女子。齐国只有两位帝姬,除我之外,另一个是淑妃的女儿,名顾止水,是为福安帝姬。

她比我小一岁,我们并没有什么交集,一切的日子都平淡如水,直到我及笄之时,身边多了一个侍卫。 

他叫尹照,是将军府的公子,长得异常漂亮,丹凤狭长眸中慧光忽闪,薄唇轻启间吐气如兰,面如冠玉,肤如凝脂。我原本就不满意父皇安排人整天跟着我,虽说尹照看起来赏心悦目,但是我觉得他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多少还是存了些厌烦之心。 

直到那日我去佛光寺为母后祈福,遇上了南方越国行刺皇室中人的死士。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是真的很害怕,一个人躲在马车里不敢言语。尹照在马车外轻叩手指,道了声:“别怕。”他的声音低哑轻柔,在噪乱的环境里似乎出奇地清晰,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我渐渐冷静。

过了一阵子,打杀的声音渐渐低下来,我轻轻掀开轿子,透过缝隙,我看到尹照举起手中的黑刀,风随身动,刀一尺一寸地划过黑衣人的脖子,然后他收刀抱鞘退回,单膝跪地。

黑衣人轰地倒下,当我下车去靠近尹照的时候,他抬眸,睫羽微颤:“臣无能…帝姬受惊了。”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这里的活人只剩下他和我,我紧紧抱住他,他身上的血不停地往外冒,溅在我的眼睛里,我并不嫌脏,眼睛一眨也不眨。  直到朝廷派来的亲卫赶到之时,我说了句:“救他。”才终于晕倒在地。

天色昏暗了下来,就像是披上了巨大的幕布,又刷上了明黄色星星点点的墙漆,这个夜晚就像是最寻常的夜晚一样,风月如昨。

这几日我心情烦躁的很,那越国的死士武功高强,尹照一个人对付他们将近十个,受了很重的伤,御医说,虽然命救回来了,但他经脉受损,恐怕再也难以达到巅峰水平。

我不是不知道,对于尹照这种习武之人来说,一身武功恐怕最是骄傲。我之前一直没有给过他好脸色,但是关键时刻他却愿意全力去护我周全,这却叫我如何面对他?

我咬了咬牙,一转身进了他卧病的屋子,屋子里是浓浓的药香,压的我喘不过气来。丫鬟前脚刚刚把新做好的药端上来,二人看到我具是吃了一惊,尹照吩咐那丫鬟:“殿下与我说些话,你先下去吧。” 

那丫鬟下去之后,尹照挣扎着想要起来行礼,我连忙过去扶住他,急着说道:“你别动!” 许是没有见过我这般模样,他吃吃地笑出了声。听到他的笑声,我有些羞赧,但心里的负罪感终究是少了些。 

我蹙眉说道:“谢谢你,之前…对不起。”随后我别过头去没有看他,可却依然可以感到他皎洁的目光和月色一般柔和,他说:“帝姬言重了,此乃臣职责所在。”

“今后你…唤我岁安便可,无需多礼。”  我拿起桌子上的汤药,本来我贵为公主之躯,以为他至少会推辞一番,谁知道他竟然没有拒绝,那双笑眯了眼的眸子承载了漫天的星辰,乖顺如绵羊般一口一口喝下了我喂给他的汤药,若不是我见到他黑刀饮血的一幕,恐怕还会继续被他的乖顺表象给迷惑了去。

我从来没有服侍过人,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但我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直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

“臣名尹照,自无忻。”他温声开口道。

暖色的灯光下,尹照的面庞愈发柔和,喝了热的汤药之后,他脸上泛起来病态的潮红,眸光润水色泽惹人遐想。这时我突然想着,若是这般度过短暂一生,纵然无人翻阅,也未尝不可。

我叫尹照无须担心,父皇定然不会亏待了他去,又叨叨絮絮说了许多,过程中他只是含笑点头,知道他是极有主见的人,我也不再多言。推门出去,听到飞檐上悬挂的风铃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却是天色晦暗起来,风吹的猛烈了许多。

惠风和畅,天朗气清。天气突然飒爽,细细想来,已是白露时节。 

我看了看镜子中的人,身着大红短上襦,碧色销金长裙,双裙带长垂至地,发鬓斜插松散地披在肩上,额上两颊皆贴着精美的花钿,只不动声色便是足以倾城的美人。

我遣退了宫人,兀自拿了琴在殿内练习,愈弹却是愈发烦躁,琴音渐乱,我一把推开琴案,上好的古琴因摔在地上而震动琴弦的缘故,竟发出了一段还算悦耳的琴音。我有些心疼的皱了皱眉,却终究任它留在冰凉的地面上。

福安妹妹和我不同,我们虽是一起学琴,可是她很快就能学会的曲子我总是要学上好长一段时间,或许我生性愚笨,根本不是学琴的料子吧。

过了一会,宫人传话说:“岁安帝姬,福安帝姬前来探望。”我起身振袖,收敛了所有的情绪,依旧是往常波澜不惊的模样。跨出殿门,转过珠玉铺砌而成的九曲回廊,看到福安俏生生地立在假山那边,并没有意识到我的靠近。

福安生的极美,比我还要美上三分,她不喜在发鬓上戴那些金钗,也不喜敷粉,故而身上总有一股清新脱俗的灵气,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人,却又偏生透出一种高洁的意味,让人不敢亵渎半分。

我定住了脚步,隐约看见,福安与假山一侧那人交谈正欢。我又近了些,看全了这两人,这时才发现二人都穿着月白衣服,而且身上有一种完全相同的气质,我奇怪自己之前怎么没有发现?二人衣袂纠缠在一起,风景与心境俱佳,仿若永远不会分开似的。

假山一侧的那人,正是尹照,他何时与福安这般熟稔?

我垂下眼眸,尹照侧了个头,没想到会看到我,怔了一下,然后笑着走向我,道:“岁安来了啊,福安有礼物要送给你。”

这时福安也走了过来,这时我才瞧见她手中拿了一个册子,笑嘻嘻地向我福了身子道:“姐姐,这个送给你。”她伸手递过来这个册子。

我接过来,泛黄的纸张明其年代之久远,封面上残破篆体明其承载厚重,身为帝姬,这些眼力我还是有的。翻来来看,我心下讶然,这竟是失传已久的《广陵散》孤本。

我抬眸,看到她笑容灿烂,风拂过她耳畔的发丝,她也不管,就只是一个一心想要得到长辈夸奖的小姑娘。

可今天不知怎么,我就是笑不出来,只说了句:“谢谢妹妹。”如愿看到福安眼中失望的情绪后,我心中竟然升起一种扭曲的快意,旋即转身快步离去。

我知道尹照定然会安慰福安,他是那样一个有礼的人,定然会将一切安排妥当。尹照说过,有他在,我可以任性许多。

可我刚刚回到殿内,尹照就进来了,他看到地面上我摔下去的琴,弯腰拾起,笑了笑说:“多好的琴,皇家的女儿果然不似常人,不把这等俗物放在眼里。”

我背对着他,不耐地开口道:“你怎么把福安一个人留在那里了?”

他却不回答,自顾自说道:“不如我教你弹琴啊?”,并且拿过我手中的广陵孤本。

“你会弹琴?”我觉得好笑:“看来你这个将军公子倒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当尹照将手指放在琴弦上试音时,我就知道他不是在骗我。他的手指白皙修长,轻巧地落下,琴音欢快地流淌了出来,这一曲广陵竟让我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他一曲终了,我叹了一口气说:“我不喜欢练琴,怎么都练不好,是以近日心情烦躁的很。福安她…”福安她和你一样,什么曲子一弹就会。

“若是你不想学,咱们就不学了。”尹照语气很温柔,接着道:“这件事你不必挂在心上,福安不会计较的。”

“…嗯。”我笑开了脸,不知为何听到他这么说话时,我竟愉悦极了。

两年光阴荏苒,金碧辉煌的皇城每每觥筹交错,我们都是时间的座上宾。

寒冬已至,整个齐国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尹照说,金樽绿蚁,暖亭煮茶与这大雪最是相配,于是我们二人一时兴起,果然寻了一处暖亭,他给我讲最近京中发生的趣事,他斟出温好的酒给我满上,说是偷他将军老爹的。

我把糕点递给他,以为他会伸手接过,可谁知他竟低了头张口咬住,微凉的指尖碰触到他的薄唇,我猛然一惊,抬眸看他却没有多大在意,暗道是自己想多了吧。

“过几日我要离开京中了,赶往玉门关了。”他咬着糕点嗫嚅道,鼻头冻得通红。

我有些奇怪,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问道:“你去哪里?我们一起去。”我习惯了身边有尹照的存在,若是他离开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整日里无聊的时候做些什么。

“齐国式微,周边越国虎视眈眈,身为齐国子民,我自然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他言辞铮铮,端的是轻松寻常。

“你说什么视死忽如归,我不信国祚竟衰落至此…”听他一言我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尹照是一个很稳重的人,但他总是把大事说的很简单似的,我心里着急,却暗自敛去眸中失神。

“但是,”他话锋一转,弯了亮晶晶的眼眸,慢悠悠地说道:“圣上已经许诺让你与我一同前去。我对圣上说,我离不开你。”

“你…嗯,就算父皇不同意,我也定是要抗旨的。”是时风雪依稀,茶酒正好,我的声音在风雪声中逐渐淡去。

但这毕竟是战场,我不知道是尹照足够相信自己可以护住我,还是根本就不在乎我是否会出事,我不是聪慧之人,所以凡事都往深处想去。

这几日眨眼就过去了。我和尹照踏上行程,因为走得早不必急着赶路,他为我准备了马车,虽说一路颠簸,但是他一直在马车外体贴地照顾我,生怕有一点不周,我过得还是不错。

闲时掀开窗帷,不经意间看到他俊美侧脸无铸,心里霎时满足起来。

马车轱辘轱辘地转动,我有些累,就合上了眼。

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处一处普通又雅致的屋子里,屋子算是敞亮干净,没有皇宫那样奢华,隐约透出一股原木的清香,偏生让人感到心里宁静。我看到这间屋子的布局,不由得想起福安来,她的人和这间屋子很搭配,清新雅致而不做作。

我有些不知所以然,揉了揉发昏的头,手臂撑着下床,步至庭院,竟看到福安立在那里。

她听到动静,转过身来,依旧是月白衣衫,神色清冷,眼神中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终究忍住了,她轻声说:“今后就在这里住下吧。”

“尹照在那里?”我望着她,一字一字清晰地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着几个问句,我尽量让自己表现的没有一丝急躁,若是寻常,再大的事情我也会慢慢了解,可此时我突然觉得时间宝贵得很,片刻都耽误不得。

现在是冬日,太阳已经高高悬挂在中天之上,那棵粗壮的桃花树却似乎要抽出新芽来,枝干似乎有湿漉漉黑色乌鸦停在上面,树的一面是阳光,一面是阴凉。

我看到福安斜倚着树的阴凉面,低下头,无力地垂了手臂。

我不会骑马,却找了最快的马,赶往玉门关。

一路上,我一直在回想福安对我说过的话,她说:“岁安,你不是我齐国帝姬,而是越国帝姬。相当于质子,一个把柄。父皇宠爱你,不过是希望关键时刻发挥你更大的用处罢了。”

“如今齐国式微,用你做威胁是最好的选择。尹照听从皇命,将你带到战场,才会有最大胜算。”福安苦笑:“难道你就没有发现,你与父皇没有半点相像之处吗?”

“可是,他早就做好了把你送走的打算。可如此一来,就算他凯旋回京,也会让齐国经受不小的损失,死罪总是难逃,可这却是保全你的最好方法。”

我怎么会不清楚呢?近年来有尹照的陪伴照顾,我的身体调养的很好。可没有人知道,我幼时的记忆也在渐渐恢复,那些年的刀光剑影,血流漂橹一一回放。

我是越国帝姬,多年前越齐逐鹿一战,越国战败,只剩下了我一个皇储,齐国就带走了我,然后一晃眼,就随随便便地过了这么多年。

所以一直都可以感受到尹照在靠近我,故意让我喜欢他,故意宠着我,不让我受一点伤害,尽管知道这一切都是他故意的,我还是喜欢上了,他是这杯毒酒,我含笑饮尽,甘之如饴,不曾犹豫分毫。

我们第一次正式说话时,他说:“臣名尹照,字无忻。”,我就想着,无忻,无心,为什么起这样的字呢?后来从很多事情上看出了端倪,渐渐有了答案。

当时觉得他一直在欺骗我,我安慰自己说,他演戏演的那么像,肯定是有一些真心的吧?可当他说要带我去玉门关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的想法很可笑,他没有一点真心,一点也没有。他果真是无心的。

当时寒风猎猎,我只觉得自己麻木了,并不知道那颗荒芜的心里,会在明日长满多少茂盛的,四季常青的痛苦。

当时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独自承担这一切后果。并委托自小信得过的好友福安,将我妥当安置,他却自己去承受战争摧折,天子之怒。

当时福安跪倒在我面前,哭着说:“现在……或许还来的及。”虽然福安看起来很柔弱,但我一直都知道她是极为好强的女子,从来没有见她哭成这样 。

当时我心里撕裂了一般,哑声道:“我马上去找他……”

我趴在马背上,下唇已经被咬破,所有的倔强忍在眼眶中回环往复,不肯下落。天不怜人,爱恨凉薄,奈何无心人与多情客皆是我。

战争已经开始了,不过还好我没有来晚。

我站在玉门关古城墙上,将匕首刺入自己的腹部,血液滚滚流出。我希望战争能以最快的最有效的方式停下来,除了大国的贪婪外,我是战争的真正导火索,若我能死了,这场战争就就没有进行下去的意义了。

我看到尹照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眼眸中有深深痛色,我笑了笑,这算是什么表情,活脱脱像是我负了他一般。

越国人也看到了我,我和他们的越王的长相惊人相似,我知道他们定然认出了我的身份。

尹照飞快地向我跑过来,他的属下在他面前阻挡,我看到他的黑刀势如明雷,滚滚而下。

战争的喧嚣终究平定下来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再也不会知道,回首这来时路,如隙中驹,幻中途,迷离舞,竟是步步沉疴,我也是时候放下了。

回京之后,尹照一眼就看到了福安。他眼中满是怒火:“你告诉她了?”虽然是疑问句,说出来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福安哽咽说道:“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担心你……”

“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尹照眉目癫狂,大声吼道:“她死了,现在你满意了是不是?”

福安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我…不知道她会…”泪水像夏天毫无征兆的雨,倾盆而下,猝不及防。

“滚!”尹照的脸变得狰狞,将他从不离手的黑刀狠狠用力摔在福安面前。

福安脸色霎时苍白,双脚此刻竟不知该如何安置,捂着唇跑了出去。

此时齐国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佛光寺里,青灯之下,尹照闭目诵经,木鱼声与漏声一时间分不清楚,不知哪一件红尘中事又触动了他的情肠,他微皱眉头,竟然耿耿难消。

尹照在三个月前落发为僧,主持赐其法号恒常,愿他果真能恒常吧,殿门外的福安静静地看着。

尹照是想要洗涤灵魂告别过去?还是想要静静地开始他疯狂的思念?

这些福安却是看不出了,她拾阶进入殿内,在蒲团上与尹照并肩跪下,抬眸虔诚地看向金佛,那座金佛展现出绝世工笔般惊心动魄的美。“佛不贪,”她缓缓问道:“为何容不得一点对其不敬?”

尹照似乎没有意识到身边多了一个人,仍旧低声念经:“阿弥陀佛,祗园精舍之钟声,奏诸行无常之响;沙罗双树之花色,表盛者必衰之兆。骄者难久,恰如春宵一梦;猛者遂灭,好似风前之尘。贤善成就,普愿吉祥……”那声声言语浸染了檀香,闻者心境澄明,为之冁然。

福安却突然感到锥心刺骨般的疼痛,这不过是尹照一个人的红尘,亦是亦非亦正亦邪,她一个局外人,又怎么能分得清呢?人生苦短,未来音信渺茫,不正恰如蜉蝣一梦?

福安起身,失魂落魄的踱至殿外,其时晚照方好,漫天斜阳徐徐铺展而开,如金羽衣舞,如金龙吐火,她泪水流了满面殊不自知,心里似乎真正空了起来。

而殿内,尹照稍一用力,手中的佛珠却忽然散落,一颗颗开过光的佛珠散落整个佛殿,他忙不迭地一一捡起,找遍了每一个角落,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最后一颗。罢了,他叹了一口气,抬起眼眸,含笑望着那佛,不再言语。

我佛,你说的四大皆空,我参不透,也不想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