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说枫桥方言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19

此文发表于2019年6月5日诸暨日报

昨晚看到一篇有趣的文章,是马剑方言将“水”说成“书”的。于是我觉得我也有必要写写我们枫桥方言。语言最怕被污染,我是枫桥人,我的枫桥方言已被污染得一塌糊涂。为了给时代做个记录,我得多说说我们的枫桥方言。

判定是不是枫桥话,有一个最具代表性的音节:树。诸暨其它地方都将这个字读成“树”,只有枫桥及其周边的人,把这个字读成“示”。一棵树,读成“一枝示”。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枫桥曾经发生过一件事:一天,村干部通知全体村民学习“zhui gao zhi shi”。结果那天到点时,村干部发现会场里人主都没有,所有村民都聚集在村口的大樟树下。村干部气呼呼去骂:“叫你们学习zhui gao zhi shi,你们都跑到这里来了。”村民们大惑:“我们老早来了,我们不是在最高枝树下面啊。真当赤空!个枝树有什么好学的?”这个笑话至今还在流传。

认真分析我们的枫桥方言,其实跟以前的枫桥老酒一样,还是蛮有劲道的。我试着从中总结出一些东西来,你就当我是嗙天佬好了。

象声词的妙用。特别用作打耳光时。如:头嘭、泥(耳)朵嘭。你想想,当“嘭”的一声响彻于头颅,响彻于耳边,那会是什么?那正是父母的一只手掌与你的头部或耳朵发生了一次强烈的碰撞,父母还会附带赠送一句:“要你勿听话,头嘭不两个你吃吃。”那时候,我们经常吃到头嘭,所以被称作“头嘭胚”。

类似的词语,还有“踏踏咧叫”。有点象声,也有点象形。一脚一脚地踏一个人,让他咧开嘴巴大叫。这对于踩踏之人,那是何等解气,所以我们通常这样使用:“我要踏踏咧叫个骂他一顿”。还有“活鲫剌剌”(是“刺”不是“剌”,看它灵清,读“辣”),义近“活蹦乱跳”,这里的“剌剌”,就是鱼在水盆里活撞西癫发出来的声音。

用美食的名称骂人。如:油皮糖、南京糕……老实说,小时候我从来没吃到过这两样美食,但我却莫名其妙地成了这两样东西。油皮糖是指调皮捣蛋,南京糕是愚蠢笨蛋。你说我的童年苦不苦,耳朵听着动听的名字,肚皮却要承受挨骂的委屈。

用山上的柴草吓人。如:栗子壳、虎筱汤、柴梗……栗子壳不是真的剥掉栗子后的壳,而是巴掌弯曲,突出关节,猛烈敲击脑壳,我们惯用动词“笃”或者“凿”,比啄木鸟的嘴巴厉害百倍,但凡吃到栗子壳,必有一种强烈的“刺”痛感。虎筱汤(这是标准写法,大作家贾平凹就是这么写的,建议大家以后都这么写)也不是真的用虎筱放汤,我们穷得最没得吃也不会做这个汤,这其实是为了形容虎筱抽打到腿上时的一种滋味,这滋味是辣呵呵的,虎筱抽过,脚梗上留下一道道白煞煞的痕子,痕子慢慢变红,慢慢变粗,最后像一根根蚂蟥爬满脚梗。柴梗用不着上山去砍,父母总能就地取材,从柴草堆随便抽一根,或从地上随便捡一根,就可以打得我上窜下跳,让我终于长了一次记性。

动物们也不缺席,它们也参与了方言的创造。活跃程度最高的要数狗了,如:黄狗站、黄狗蹲(此两词通常用来骂小孩)、墨乌狗x、狗x出来、狗x倒灶……这些词语实在很不文明,这里就不细说了。狗在以前确实是上不了桌面的,所以它的地位在猪、猫、鸡、鸭之下。后来社会变了,鸡和鸭么,你们懂的,也成为骂人的词语了。比较而言,猫的命运要好一些,它的缺点始终就那么两个:一是不讲卫生,“猫屙污自瞒自”;二是生活奢侈,他连你挖空心思想出来的“想(鲞)头”都不要吃。

用阿拉伯数字骂人。这确是一个奇怪的现象,我曾经为它取过一个名词,叫“数骂相讥”。当然,不是所有的阿拉伯数字都能成为“相讥”的零部件,最有用场可派的要数5、6、7、8、10。它们会根据需要自由组合。通常5与6配对,7与8配对。如:对五对六、西五到六、南七南八、毒七毒八、对七对八、七里对得八里锄头掘得脚里……当5与6配对、7与8配对时,数字10老是跳出来多管闲事,加油添醋,火上浇油,如:十五十六、十七十八。阿拉伯数字1、2、3、4、9权力极有限,他们的配对都要找阿三,1和3,4和3,7和3,这才有了十三点,有了勿三勿四,有了搅七廿三。2和9最罪过,连配对的资格都没有。

我曾经研究过枫桥方言中的“南”字。枫桥人用“南”表示愚昧不聪明。按理说,“南”是个温暖的字,造房子都要朝南,辨方向要用指南针。打破脑壳也想不出“南”到底错在哪里。后来终于找到了答案:只有跟“北”比较,才能显出“南”的愚蠢来,不是有句话叫“找不着北”嘛,一个人老是找不着北,你说他会在哪里?肯定在南极!一个老是“找不着北”的人,你说他是哪里人?肯定是个南人。所以,在枫桥人眼里,找不着北的人是很“南”的。

还有,家里的阿叔阿伯阿爹乃娘姥姥,都会出来丰富我们的方言。姥姥不顾年迈,偶尔也在方言中露一手。如:木姥姥、空姥姥……阿伯是阿伯,是父亲的哥哥;阿爹是阿爹,是父亲的称呼,老一辈都这么用。但这两个人千万不能坐在一起,坐在一起就成了“阿伯爹”,意思完全变了,相当于“活祖宗”“大笨蛋”,是一个骂词。“入得乃娘”一句很刻毒的带有侮辱强奸性质的骂词。但是,据另一位诸暨文化人考证,“入得乃娘”原本应该是“硕德乃仰”,反而是对一个人高尚品德的由衷钦佩和仰视。如果此说成立,那么我以后见所有人,见面先送他(她)一句:“入得乃娘!”

我们的方言长得蛮可爱的,若是耐得信心看,它们看上去其实蛮有规律的。如果非要把这种相貌描述出来,就是ABB、BBA、AAB。试着举几个例子——

用ABB表示形状。如:方笃笃,圆滚滚,长歪歪,矮顿顿,扁爪爪,尖血血……

用BBA表示程度。如逼逼直、呆呆弯(蛮蛮弯)、麦麦糊、芥芥小(芥菜籽那样小)、介介大(用芥菜籽好像不妥)、芥芥滑(芥菜籽的确是滑的)……

用ABB表示颜色,分两种情况:一种是A和B关系很僵,排位分先后,谁先头谁后头有严格规定,不能调头翻身,如:蓝茵茵、墨墨乌、黑簇簇……一种是A和B的关系极好,它们可以调头翻身,ABB可以说成BBA,如:血血红、红血血,滴滴绿、绿滴滴,叫叫黄、黄叫叫,雪雪白、白雪雪,煞煞白、白煞煞,梗梗青、青梗梗……

特别有趣的是,在上述列举的BBA词语中,B是一根牛皮筋,它可以被无限地拉长,变成BBBBBB……A,如:逼逼逼逼……直、滚滚滚滚……圆、血血血血……红、滴滴滴滴……绿,我们小时候为了夸大起见,经常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像个疙舌佬似的。

还要补充几个特殊的字,它在我们的方言中频率也特别高:

一个是“可”。它不是表示“可以”,而是表示“不可以”。如可客气、可做客、可对、可哭、可笑……

一个是“念”。跟“搞”同义,是个万能词,其义随境而生,如:念湿西(做什么)、念丢添(酒再倒一点)、念先(牵对)、奈个念先(怎么做)……

一个是“加”。它是一个语气助词,相当于啊、呀、哇,如:吃东加、坐东加、读东加、可嘎加……

一个是“主”。是“鬼”的土话,如:讨债主、河水主、吊杀主、主对、神哥主无(其实是“神假鬼无”)……

另外,有些方言的出身其实很正统的,至今品来,仍然很有文化的味道。譬如:“佻傝”(tiāotà),它是轻松舒服之义,我们总是这样说:“你做人真当佻傝!”当年张岱形容陈洪绶,就说他“一生佻傝,不事生产”,一个人不用做生活,肯定是佻傝的。我现在就很佻傝,不用统日开会了。如“箸笼”,即筷笼,早年农村家家常用,木头做的,倒梯形状。“箸”是典型的文言词,就是筷子。如“草厂”,决不是生产草坪的工厂,而是用稻草盖的泥房子,这个词《水浒传》也是这么写的。如“猪栈厂”,除了“厂”是个古语,“栈”(件)也是个古语。如“荼鱼”,就是用药粉药鱼,这个“荼”(tú)就是表示“毒死”的古语,我们村那条孝泉江以前时不时要荼鱼的。现在河里没几梗鱼了,所以“荼鱼”这个词也快失传了。

做人一定要“务实”,那么,枫桥人表示“不务实”用哪个词呢?很简单,将“务实”调个头,就变成了“实务”,我们有时候也说成“食大头糊”。譬如我今天写这篇东西,就是来得“实务”,来得“吊缚郎当”,是“矮凳”坐坐没有“件头”想出来的“法子”,真当“好省好饶”同小辰光一日到夜“搞世界”差勿多。所以这篇东西写得“东头勿着西头”,真当是“吃力勿讨好,黄胖搡年糕”。好了,现在总算写了个“大光景模”,让我“伸个懈势”,“打个呵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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