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娘们儿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14
       

        人这一生开怀大笑的时候也许很多,但鲜有的是:笑着笑着就让你真的哭起来,尤其是看见那些挺着孕肚的小媳妇们,都会让我情不自禁的想起我年轻时的两个姐妹:张晓玲和刘芳

      我们三个是在大船儿上认识的

    1961年的农场,已经不是天苍苍野茫茫了,旷野里升腾着袅袅炊烟,山坡下的江边已经有了好多矮趴趴的穿着拉哈辫儿的土房子。58年开进北大荒的清一色的“光棍”们,有很多人都从自己的老家娶了媳妇,陆陆续续来到了他们的身边。

     

1961年的9月,我辞去了老师的工作,带了几件衣服,扛着装了两套被褥的大包裹,从唐山火车站挤上了开往佳木斯的绿皮火车,没有座位,足足站了二十六个小时,小腿都肿了,才到达了佳木斯,下了火车后,我又扛着大包袱,吃力的走了6~7里,赶到船站,刚好有发往抚远的大船(当时客货混载,所以管这样的运输船叫大船)。我满头大汗,挤挤插插的买了票,好不容易赶上了这趟即将出发的大船。要不下一次发船又得一周以后。

      还好船上有座位。

      船行驶平稳后,大家陆陆续续走出了又热又闷的船舱。我就是在甲板上遇见张晓玲和刘芳的。

     

      张晓玲纤细苗条,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镶在一张白白净净的小圆脸上,耳后两个两寸多长的小撅撅辫像一对大逗号,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她来自贵阳市;刘芳略显壮实,两条黑油油的粗辫子垂在腰间,说话像连珠炮,她来自济南市。和她俩相比,我是最矮的,我的头发也最短,齐肩短发,我称之为茶壶盖。因为年龄相仿,又都是单身一人,我们很快就熟络起来,虽然方言交流起来很费劲,我们却是感到开心无比,我们在彼此的眼眸里看见幸福在偷偷荡漾,无言的欢歌在呼吸间流淌,因为我们有一个同样的目的——到勤得利“找我大哥”!刘芳的“大哥”是得过奖的汽车兵,张小玲的“大哥”和我的“大哥”一样,是立过功的坦克兵。到现在想想“找我大哥”这四个字,心里还是痒痒的。干嘛不直说找我的丈夫呢?唉,那时的女孩子!

    大船顺流而下,20个小时以后,嗷嗷的鸣着笛在山北江边靠了岸,刘芳看我吃力,抢过我的大包袱扛在自己肩上,我替她拎着她不多的行李下了船,然后我们被各自的“大哥”接回了家中。

      当时的勤得利农场的场部就设在山北江边,已经有一所简陋的医院,还有派出所,砖厂。我被分配在渔业加工厂收款,张小晓玲在用砖坯混合建成的“豪华”招待所当服务员,刘芳在食堂做饭。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渐渐成了知心朋友,我知道了张晓玲的丈夫在派出所上班,刘芳的丈夫在 砖厂维修器械。

      我们先后怀孕了,妊娠反应各不相同。

      我只想吃一点酸酸的东西。可是当时,什么水果都没有,只有醋是酸的,这孕妇馋虫上来真是一根筋,为了这一口酸东西,我连着好几天做梦,不是梦见山楂,就是梦见老家唐山的秋子梨,醒来时发现口水把枕头湿了一大片。终于有一天我发现农场的大仓库里,竟然有一堆抽抽巴巴的山丁子果,当时已经是寒冬腊月。一打听,原来是在秋天,农场发动职工们到山上采来的,是准备用来酿酒的。我找到了仓库保管员,想买几斤,可保管员说领导根本就不让卖!而我实在不好意思说我怀孕了特别想吃它,我低着头,咂吧着嘴,咽着口水,最后眼珠一转,谎称说:丈夫哮喘病犯了,要拿它入药!保管员扛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最后答应以5毛钱一斤的收购价格卖给我,我咬咬牙,买了二斤,要知道当时我每月工资才28元,每天工资才8毛钱!我饿鬼投胎般的吃起来…丈夫见状,以为有多么美味,我拿了一个塞进他嘴里,他嚼了两下,一龇牙吐了出来:除了皮就是籽儿,又酸又涩!他一脸的心疼与无奈,可是又能如何?哪里有什么水果?

      可是我必须吃它,我听人说:如果我吃不到我想吃的酸东西,我将来生的孩子就得红眼边!

        刘芳这个山东妞只想吃大葱蘸大酱加苞米面大饼子。彼时的勤得利,光棍们的媳妇大多还在农村老家里,到达的媳妇们有谁会做大酱啊?我只知道大酱是黄豆做的,张晓玲说看见邻居家的黄豆做的“大砖块”,是准备做大酱的;往下……又不知怎么做了。又没有当地老户可问,怎么办呢,这个馋虫怎么都得打发了呀,我不忍心看着她馋得甜嘴巴舌的,我拿着自己的口粮本,去买了连我自己都不舍得吃的二斤黄豆。我就不信我做不出大酱来!我们三个一起,在我家里用一口6印的铁锅,敞着锅盖煮了起来,柴火呼呼的烧,黄豆在锅里上下翻滚,很是漂亮,她们两个竟然没见过煮黄豆!在砖搭的锅台边拍着巴掌哈哈大笑。

        煮了大约一个小时,我们就把它捞了出来,一摸还很硬,怎么办呢?以往吃过的大酱是很软碎的呀,我们用铁勺子把豆子摁在搪瓷盆子里,一个一个的碾,碾不碎,轱辘辘到处的跑。没有办法,我们又把它放在菜板子上,一个豆粒,一个豆粒的切成小丁丁,实在太慢了。我突然想起来,丈夫最要好的战友余炳安临离开农场之前,送给他了一个很精致小巧的陶罐,就像现在的捣蒜缸子那么大,他离开农场的前一天,到了我家,对我丈夫说:“这可是我家传的宝贝,这么多年一直跟在我的身边,我要走了,今天把它送给你,做个纪念,你一定要把它好好保存起来呀!”唉,再宝贝我也顾不上了。我从炕上的箱子底把它翻了出来,把黄豆放了进去,用擀面杖咚咚的怼了起来,没怼几下,完蛋了!小罐的底被怼掉了!想起丈夫是那样的喜欢它,心里不免有点发毛,嗯……先不管他,吃大酱要紧!我们又拿起了刀,一粒一粒的切起了黄豆,手指磨起了水泡,终于把它们切成了碎末,撒上了盐,可是尝尝还不是大酱的滋味!没有办法,我又拿着瓶子去小商店在门口排了半天队(当时农场只有这一家小卖部,其他连队里的人们,都是开着拖拉机,走上几十公里的荒原野路,到这里来买东西的)买了一斤酱油,倒了进去,是不是大酱的滋味就不管了,只能这样了,刘芳用手指头蘸了点,尝了一下,脸上现出喜悦的光芒,甩着山东腔“不孬、不孬、不孬!”乐颠颠地把这大酱捧了回去,至于大葱就不吃了,大葱6块钱一斤,实在吃不起了。当时的大蝗鱼和鲤子鱼才6毛钱一斤。

      刘芳回家了,我把掉底儿的陶罐悄悄的放在了门外边的墙角上,到了第2年的春天,丈夫想起了这个罐,我说放在外边了,他很吃惊说:那是个纯纯的古董呀,你把它放到外面去了?继而,他发现了它:还掉了底儿?

        我说:大概是淋进了雨水,冻掉底儿了吧。他叹口气,瞪瞪地瞅了我一眼,再也说不出话来……50多年过去了,现在他已经去了天国,但依旧不知道他的宝贝陶罐的底儿是怎么掉的,都是大酱惹的祸……

        要说妊娠反应,最奇葩的应该是张晓玲了吧:想吃冰。她是怀孕最晚的一个,有妊娠反应时,已经是五月下旬了,我记得很清楚,当年是4月21号开的江,5月下旬的勤得利,早已冰消雪融,草长莺飞,到哪里去弄冰呀,这在常人眼里应该是无法企及的奢望,但是这也没有难住我们三个怀孕的小娘们儿!

      这天,刘芳欢欢喜喜吊着大嗓门来喊我:兰子,我发现了冰!“在哪里?”她把我拉到食堂门前的一口井旁边,往井口里指了指:看那么多冰簪子--她给冰凌子起了这么好听的名字!果然离井口大约半米深的井壁还挂着满满一圈冰溜子,半尺一尺长不等,晶莹剔透,甚是惹人喜爱。哈,这回张晓玲可以解馋了!我们俩兴冲冲的喊来了张晓玲和她的丈夫江山,张晓玲拍着手,嗲嗲着她的“吴侬”软语:我有冰次(吃)的啦…江山围着井口转了一圈,看见井绳一端拴着一只铁水桶,他环顾了一周,问我们:你们三个能把我放到井里面去吗?我们三个人彼此对望了一眼,刘芳一副山东汉子的模样,她左手插着腰,右手摸着隆起的肚腹:大哥呀,小瞧我们了是不是?我说:差不多吧,张晓玲撒娇的小鸟一般:我要吃冰!想想当时我们真是疯了:我怀孕6个月了,刘芳怀孕5个月,张晓玲怀孕50多天。平时打水,一只水桶里也就50斤吧,还都是男人来打水。这江山将近1米8的个子,怎么也得150斤吧。我们三个孕妇能控制得了吗?可是我们几个连想都没想,刘芳握紧辘轳把的一头,我和张晓玲“拉弓射箭”的握着另一头,江山小心翼翼的爬上了辘轳,骑在辘轳上,把一只脚伸进桶去,双手抓紧了井绳说:你们可以慢慢的摇辘轳,把我放下去了。我们的手缓缓的摇动,他抬起另一只脚刚要放进桶里,我们这里已经失了手,哪里控制得了辘轳把,辘轳嗖嗖的旋转着,转眼江山没了影,我们三个哇哇的惊叫起来:快来人呢!江山掉井里去啦!……张晓玲被飞快转动的辘轳把打到了井台下,一个腚蹲结结实实地坐了下去。

        我们的叫喊声惊动了食堂里做饭的人,大家急忙跑了出来,问明缘由,他们哭笑不得,一面对着井水里正在扑腾的江山喊着话,一面摇动着井绳,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江山摇了上来,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中国版的自由女神——他左臂紧紧夹握着井绳,右臂捧抱着像花儿一样绽放的一捧冰溜子,活似自由女神右手高举的火炬;他的湿头发四下支楞着,怎么那么像美国自由女神戴的王冠,他水淋淋的站在铁桶里,那铁通分明就是女神脚下打碎的脚镣……我们几个捧腹大笑,涕泪横流,喘不过气来……,食堂的人赶紧回屋找了一个小盆子,装好了冰溜子,张晓玲和他们一起扯拽着滴滴答答的江山回了家

        后来才听说江山说,一听到我们的尖叫,他一紧张一下子从桶里掉到了井水里,好在井水不深,他还会游泳,还无大碍。

        这冰虽然吃到嘴了,可是腹内的孩子却差点没了命,张晓玲流了近十天的血!

        保胎休息半个月以后,我和刘芳见到了张晓玲,我俩迎上去,异口同声的喊着:死玲子,你还想吃冰吗?我们一下子想起了我们仨那天叽哩哇啦的狼狈相,想起了从井口冉冉升起的“自由男神”——他的身上寒气袭人,却放着伟大的光芒,禁不住再一次捧腹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变成了呜呜咽咽……

        这一年我们19岁。

      张晓玲保住的这个男孩儿大学毕业后,回到农场当过重要领导……后来她又先后生了三儿三女,刘芳生了三儿一女,我生了三女一儿。我们的丈夫们笑眯眯的嗔怪:看我们的娘子军多么厉害,外面可以冲锋陷阵,家里可以相夫教子,锅碗瓢勺!

      后来我们在一起唠过:来北大荒后悔吗?不!不后悔!我们向往爱情,我们更愿意为一穷二白的国家出点力,所以我们才义无反顾从大城市来到这里。等咱们的农场建设好了,我们可以对孩子们说,你妈也和男人们一样,为国家做了很多的贡献……

   

  这就是当年的我们,三个小娘们儿

                  ——我娘讲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