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大龙:吾从嵇康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10
富大龙,字山,号天水生、枕云子。

喜欢他的观众更愿意以“富山”来称呼这位有谦谦古君子之风的演员。

他的长相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英俊,审美博主惯用的“马夸特面具、三庭五眼、眉眼间距、颅顶高、头身比”大概很难套用在他身上,但如果执着于精细衡量他的相貌那就太过狭隘了。

他在戏里总能表现出一种超脱于皮相的摄人神采。最吸引人的莫过于那双桃花眼,弯成月牙时不显得阴柔,凝睇时也不显得骇人。

他有光辉的履历——双料影帝、豆瓣评分 9.1 分的《大秦帝国之纵横》、8.6 分的《天狗》、8.1分的《紫日》。然而他在访谈中很少主动提及这些,就算被问及也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笔带过。

这些“旧日荣光”对他而言就像是一捧沙,拥有过就随手扬了撒在身后——负重前行太麻烦,他更喜欢远方的新故事。

他是没有人设的。

每当他的演技渗透到某个角色中,让人啧啧称赞以为他在这个角色中投射了原形时,他又会毫不留情地附身在另一个角色上,仍旧是严丝合缝地演什么像什么。

有的观众说,曾经看他演过一个傻子,真的傻得很传神,导致我一度觉得他特别傻或者只能演傻子。所以后来再看大秦简直是惊喜万分,完全是两个人啊!

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角色,《大秦帝国之纵横》中的秦惠文王嬴驷,被观众称作“颠覆了颜值观”。

一代枭雄睥睨天下,在剧中多有宏篇大论,这些长长的台词被富大龙用带点神经质的话剧范儿念出来,现场收音,掷地有声,抑扬顿挫,仿佛一个真正的人王在指点江山。

而在演绎嬴驷晚年精神失常的几幕戏中,富大龙的表演时而清醒,时而发作,然而每次发病以及之后平静下来的神态演绎都略有不同,又非常符合病情发展……咆哮的时候都能看到口水飞溅在凌乱的胡子上……甚至有观众怀疑他去精神病院观察过。

剧中惠文王与宁静扮演的芈八子有一段并不算隐晦的“床戏”,香艳却不淫靡,很受好评。

富大龙被问到这一段时说,“我设计的床戏没有不带任务的。其中都是政治寓言,只要你安静看完一场,感到的绝不仅是性欲——是权欲——甚至根本没有性欲”。

富大龙演绎的另一位帝王隋炀帝杨广又是完全不同的味道。《隋唐演义》中的隋炀帝是位沉迷酒色不知民生多艰的昏君,富大龙把这昏君演绎得既昏且狂。

他在脂粉温柔乡中“披头散发完又马上正襟危坐地在文帝和独孤皇后面前装矜持、装无辜,瞬间就恍惚了,这男人分裂得好彻底,头发和性情就跟调频一样可以随意转换。于是你就对他讨厌不起来,就跟他的阴阳怪气儿也一并喜欢起来”。

待到宇文父子逼宫,杨广自尽一幕时,穷途末路的隋炀帝仍然笑得张狂,却真实地让人感受到嘲弄轻佻中的穷途之哭。他一丝不苟地打理身上的衮服,慷慨得像赴一场盛宴,全了这帝王风骨,正应了那句“我等猖狂而来也该纵歌而去”。

这昏君生命的最后竟显得可悲又可爱。

相较于前两位天之骄子式的帝王角色,富大龙在《走西口》中的“梁满囤”一角无论从品性、身份还是扮相上都截然不同,观众很难将阴鸷的秦王与猥琐的梁满囤联系起来,很多观众在被特意告知后才惊觉:

“嚯!这是同一个人演的”。

富大龙生于甘肃长于北京,然而为了还原角色,他下了苦功练习山西话,最终呈现出的腔调连山西人都拍手认可。

有一幕经典场景是梁满囤无意把儿子摔死,那一刻他的眼神戏比他人的哭天抢地更有力量:从酒中突然惊醒的恐惧,仿佛急速判断这是否梦境;但这毕竟不是醉后的噩梦,这个场景从头到尾,富大龙没有变换表情,没有哭嚎,却把内心戏表达得淋漓尽致,观众坐在荧幕前也不自觉做出与他一般无二的表情。

富大龙在《纵横》、《走西口》、《隋唐演义》里的演法是“放”,而在《天狗》中的表演则是“收”,一个好演员需要收得住放得开。

守林人李天狗操着一口从军营里退伍下来被天南地北方言浸染的口音,拖着断腿守护一片林子。天狗的一双眼睛里浸着太多无可奈何,宁折勿弯是这个小人物的坚持,人微言轻势单力薄却坚守“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君子之风。

富大龙很少参与综艺、访谈,有人这样解读:他是演员挂的,讲究“藏”——给观众看的越多,观众就越容易将角色与本人联系起来,一不小心就“定了型”、有了“人设”。

一个优秀的演员不仅能“演”,而且能“融”,更能“裂”。

演只是表面,能将自己融入一个角色,甚至把角色的思想与灵魂置换入自己体内才是上乘;收了工在戏外重新与角色分裂开而做回自己,在下一部戏中继续附身在新的角色里。富大龙在塑造人物时,一向是不愿意让观众将角色等同于他本人,他认为优秀的演员在戏外应当割裂于角色,因此他频繁尝试种种迥异的角色。

虽然他总不愿意被人称为影帝,但实际上他是受之无愧的。

富大龙在30多岁的时候接受采访,表示希望39岁的时候能出演嵇康。

欣赏代表认可,认可意味着相似。我愿意猜想,他在“嵇康”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因此渴望演绎这位跨越千年的“神交”知己。

嵇康,竹林七贤之一,魏晋风骨的代表者。竹林七贤之间虽然互为知交却有不同的政治追求,嵇康不同于山涛,写下了那篇著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嵇康也不同于阮籍,阮籍徘徊挣扎,不愿出仕却不敢直言拒绝。嵇康是坚决不出仕的那一类人,在生命的最后淡然生死,一曲广陵散明心见性。

从富大龙的言行中可以看出些文人的浪漫情怀、一种现代社会中很难寻觅到的“魏晋风采”,自由却落拓。肝胆从来自在生,不醉敢为萍交死。

外在的方面,他爱好古琴,字、画都有所涉猎,他“梦想成为最棒的爵士小号手,但一定要在又脏又破的贫民酒馆里漫不经心的吹到凌晨,再到午夜”,他希望“开一家这样东倒西歪的酒馆,只有毛豆,有烂肉面,可以买几毛钱的酒,但不能赊账”,他还想“提毛笔随意书写就是神品”  (富大龙《牧人的童话》)。他在拍戏紧张时,一个人拿一支毛笔一瓶水到角落的墙壁上写《蜀素帖》;他扮演杜甫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时笔走龙蛇题字于壁,全无手替。

被问及为什么不上综艺节目,富大龙答道:“我这辈子很努力做我自己,包括工作,包括生活我都尽量按自己的想法去生活,曾经跟娱乐节目接触过,结果我闹不起来,也不会逗贫,所以就不掺和了。”  

或许有人将他的淡泊理解为“缺乏事业心”,但我更愿意将之解读为五柳先生所说的“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开微博几年不过6万粉丝,如今更是清空所有微博。真让人怀疑,若非富大龙还牵挂着心爱的表演事业,如今是不是已经毫无牵挂地扁舟一叶寄情山水去了。

在外,富大龙是一位真正的演员,能够在自己认可的领域获得了令旁人认可的成就;在内,他挣着刚刚好满足自己和家人物质需求的钱,清醒地过着自己喜欢的生活,还有什么比这更轻松快活的呢?  嵇康曾说“内不愧心,外不负俗,交不为利,仕不谋禄”,这也是对富大龙最好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