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马的日子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18
我爱马,就像爱我的家人。在我漫长的成长记忆中,处处浮现着马的影子。

我家的第一匹马是一匹黄色的老马。那个月明星稀的秋夜,马儿睡在院子中间,如一座小山。皎洁的月光洒满全身,马儿不停地抽搐,嘴角淹没在一堆堆白色的泡沫中。乌黑的眸子一动不动,泪珠沿眼角慢慢浸润开来。院里站满乡亲们,围着父亲,唏嘘感叹,讨论着马的后事。三叔蹲在屋檐下,满脸悲戚,絮絮叨叨地诉说着事情的原委:“我没拉住,只吃了一口胡麻”……“明天我要去把那地打了药的胡麻都割倒!”三叔磕了磕烟锅,愤愤地站起来,看乡亲没有理睬,又兀自蹲下,将烟嘴塞进嘴里,吧嗒吧嗒地干抽着。母亲和奶奶,躲在人群后面的黑影中,一言不发,暗自垂泪。空气似乎凝固了,处处弥漫着恐怖的味道,天要蹋下来了。

朦朦胧胧中,母亲凄厉的哭声将我惊醒,奶奶忙将我揽进怀里。外面人声嘈杂,一阵忙乱后,又归于平静。在无边无际的恐惧中,我又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我没见到我家的马,只看到两根抬过马的带血的椽子。

农村人养马,一为耕地,二为下驹。黄马死后的第二年春天,父亲从很远的地方买来一匹黑马。这马低眉顺眼,性情温和。身材粗大,浑身油黑发亮,肚子鼓鼓的,显得有点臃肿。父亲说这身形适合下崽。这匹黑马在我家呆了十几年。

每个暑假,我便去放马。马在村边的林中吃草,我在树下看书。一次我睡着了,迷迷糊糊中马儿用嘴轻拱着我的脸,“啾啾啾”地打着响鼻。我醒来,脸上湿漉漉痒酥酥的,发觉已暮色四合。马儿看着我,兴奋得长嘶一声,扭着肥胖的身子向家走去。

麦子割完后,将马拉到麦地里,马儿信步捡食麦茬间遗落的麦穗。我和同伴下棋,马儿嘴谗,偷吃了别人家地里的麦捆。我和同伴正厮杀得风生水起,难解难分时。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彪形大汉闪至身后,如拎小鸡般拎起我,扔到麦茬地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揍。事后我气不打一处出,心中的委屈无处发泄,将一切都归咎于马,顺手折断一根带刺的酸梨树枝,狠狠朝马儿身上抽去。马儿自知犯错,静静地立着,不逃也不躲,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珠。事后,看着马屁股上一道道鞭痕,我后悔得要死。

父亲说得没错!这马不负众望,每两年就为我家添一匹小骡驹,下的驹很好,一到街上便成了抢手货,这大大改善了家中的经济情况。

初夏夜里,晕黄的灯光下,马儿鼓着圆圆的肚子,躺在屋后的杏树下,痛苦地呻吟,不时扭过头来看看自己硕大的屁股,痛苦中夹杂着喜悦!父亲有点局促不安,一会儿摸摸马肚子,一会儿抚抚马头。我站在旁边,既紧张又兴奋,汗水悄悄地从额头滚落。突然,马尾部露出一个肉乎乎的东西,滑溜溜的,里面的东西好像在动。马儿痛苦地挣扎着,前腿跪着,似乎想站起来。父亲不停用手在马脖子上轻抚。我心提到嗓子眼,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马儿挣扎了一会,浑身一阵痉挛,“哧溜”一声,肉球托着一长串东西,伴着一滩臊臭刺鼻的液体,从马尾部挣出来。“生下了!”父亲喊着,忙用剪刀小心麻利地剪开肉球,“呼”地一下,溢出了腥臭的血水,血水中,一只浑身湿漉漉的小骡驹,惊恐地挣开眼,挣扎着要站起。父亲剪断脐带,用布条拦腰缠住脐带,忙用破棉被捂住瑟瑟发抖的小骡驹。

马儿浑身被汗水浸透,不时回过头来望望棉被中的小生命,打着响鼻,眼中满是慈爱。父亲生火,烧汤。我坐在小马旁边,看它顶着棉被跌跌撞撞地站起,摔倒,再站起……感受着从未体会过的新鲜,刺激,直到天亮。

这只小马驹带给我无穷的快乐!日上三竿,我踩着和煦的阳光,哼着歌去给山背后耕地的父亲送早饭。刚上山顶,小骡驹便发现了我,“哼哼哼”叫着,四蹄轻扬,如一道黑影飘至我跟前。耕地的母马轻唤一声,小骡驹调皮地料个撅子,又闪电般奔向地里。如是三四个来回,我便到了地里。父亲喝汤,我便耕地,小马驹兴奋得落不到地上,从这头奔到那头,又从那头奔到这头。一次父亲喝完汤,我把汤灌子戴到小骡驹的头上。小家伙显然慌了,无头苍蝇般活蹦乱跳,四处乱窜,最后没办法了,睡到松软湿润的泥土里乱滚,笑得我眼泪哗啦啦往下流!

光阴匆匆,地里的麦子青了又黄了,黄了又青了。我长大了,可悲的是我家的马老了,身子比以前更臃肿了!那个早晨,我冒着冷露,兴致勃勃地去耕地,一亩地耕了一半的时候,马儿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每走几步都要停一下,嘴里发出“啃哧啃哧”的声音,无论我怎样挥动鞭子都无济于事。那时我年轻气盛,以为马在耍滑头,抡开鞭子,狠狠地朝马屁股上抽去,马儿步履蹒跚,低头走了几步,一个趔趄,前腿一弯,卧倒在地。看着太阳老高,我有点气急败坏,找了根棍子,朝马背打去,马儿起先挣扎了几下,但终究没有站起,泪花中闪烁着胆怯的光,任由棍子无情地抽在身上……

马老了,不能耕地,也不能下驹了,等待它的,将是兴高采烈的马贩子。当然,我一直以来想牵马上尖山,让马也见识一下尖山雄伟风光的宏愿也成了泡影。

那个冬日下午,当精明的马贩子要牵走我家的老马时,我溜出家门,坐在尖山上,直到繁星满天才进门。好几天,我都吃不下饭。过了一段时间,马贩子又牵来一只土黄色的小马。这马极不老实,脑袋小,面色奸猾,总是一边吃草一边偷瞄我,冷不防就偷吃一口庄稼。耕地时买奸耍滑,紧走几步,慢走几步。我不喜欢这匹马。

如今,家中早已不再养马,改养牛了。不知为何,我总是想起家中的马来,心中也会浮起一丝忧伤,一丝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