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印象
1 我恐怕不能把美国描绘成十足的天堂——从一般的角度来看，也许我对这个国家所知甚少。我说不出它的经纬度；我算不出来它出产谷物的价值；我对它的政治也不十分熟悉。这些东西可能不会让你们感兴趣，肯定也不会让我感兴趣。
2 在美国上岸后,我的第一个深刻印象，就是美国人可能算不上是世界上穿得最漂亮的人，但却是穿得最舒适的人。那里看得到有些男人戴着不堪入目的烟囱帽式的高顶礼帽，但很少有不戴帽子的；有些男人穿着难看至极的燕尾服，但很少有根本不穿外衣的。人们外表看上去很舒坦，跟在我国看到的情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我国，人们跟破布片亲密无间的情形真是比比皆是。
3 特别引人注意的第二个特点，是人人似乎都在急匆匆地赶火车。这种情形不利于诗歌和浪漫情调。要是罗密欧与朱丽叶老是为赶火车而着急，或是在为返程车票而心烦意乱，莎士比亚就不可能写出那几幕如此富有诗意与感伤情调的动人的阳台戏了。
4 美国是世界上最嘈杂的国家。在早晨，叫醒人们的不是夜莺的歌唱，而是火车汽笛的鸣叫。美国人讲求实际的头脑这么健全，却没有想到要减少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噪音，真叫人感到意外。所有艺术都依赖于精细微妙的敏锐感觉，这种喧嚣，迟早一定会损害人的音乐才能。
5 牛津、剑桥、索尔兹伯里和温切斯特有讲究美丽的时代的美好遗迹，而美国的城市里看不到这么多美，尽管不时还是可以看到相当多的美的东西，但只能在美国人没有存心创造美的地方。在美国人有意创造美的地方，他们显然是一事无成。美国人的突出特点，便是他们把科学应用于现代生活的那种态度。
6 在纽约走马观花地一走，这一点就一目了然了。在英国人们常把发明家视作狂人，发明带来的是失望与穷困的例子简直不胜枚举。在美国发明家受到尊重，他随时可以得到人们的帮助。在那里运用心灵手巧，把科技应用于人类劳动之中，是致富的捷径。没有一个国家的机械比美国的更可爱的了。
7 我一直期望相信，力的线条也是美的线条。在我注视着美国的机器的时候，这一期望得到了实现。直到我见到了芝加哥的自来水厂，我才意识到机器的奇妙；钢铁连杆的起落，巨大轮子的对称运动，是我见过的节奏最美的东西。人们对美国印象深刻，但美国的一切都大得过分，这留给人们的却不是好的印象。这个国家似乎想以其事物的令人敬畏的巨大来逼迫别人认可其力量。
8 我对尼亚加拉大瀑布感到失望——多数人必然会对尼亚加拉大瀑布感到失望。美国的每位新娘都被带到那里，所以这一大得出奇的瀑布景观，即便不是美国人婚姻生活中刻骨铭心的失望，也是最早的失望之一。人们总是在不利的条件下，从很远的地方，看到这一瀑布，从这一地点观看显不出水流的壮观。要真正欣赏这个瀑布，必须在瀑布下面往上看；但要这样做的话，就必须穿上一件跟胶布雨衣一样难看的黄色油布雨衣——我希望你们永远不要穿。但是，像贝尔娜尔特女士这样的艺术家不仅穿过这种黄颜色丑陋衣服，还穿着拍过照，知道这一点实在是一种慰藉。
9 美国最美丽的地方也许是西部，但去那里要坐六天火车，被如同一只丑陋的马口铁水壶似的蒸汽引擎牵引着飞驰。这次旅行给我的慰藉不怎么样，因为那些大批出没于车厢中出售各种可以吃的——或是不该吃的——东西的男孩们在卖我的诗集，诗集以一种灰色的吸墨纸印刷，印得糟糕极了，每本只卖十美分的低价。我把这些男孩叫到一边，告诉他们说尽管诗人喜欢出名，但也想拿到钱。出售我的诗集却不分给我一份利润，这是对文学的打击，对想写诗的有志之士会产生灾难性的后果。他们的答复千篇一律：他们做这桩生意自己有利可图，别的也就管不着了。
10 人们普遍错误地认为，在美国来访者总是被称作“陌生人”。我从来没有被人称作过“陌生人”。我在得克萨斯州被人称作“上尉”；在这个国家的中部地区被称作“上校”，而到达墨西哥边境时，又被称作“将军”了。但总的来说，英国人以前对人的称呼“先生”是最常用的。
11 也许，值得指出的是，被许多人称为美式英语的其实是旧式英国用语，它们在我国本土已经消失，却在我们的殖民地留存下来。许多人以为美国人常说的“我猜”纯粹是一种美式用语，但约翰?洛克在他的《理解论》中就用过这种说法，就像我们现在用“我想”一样。
12 我国旧时的生活真正地存在的地方，是其殖民地，而不是本土。如果人们想了解什么是英国清教主义——不是它最糟糕的形态（这时它确实很糟糕），而是它最佳的形态，但这时它也好不到那里去——我觉得在英国找不到多少，而在波士顿和马萨诸塞州却可以找到许多。我们已经抛弃了清教主义，而美国人仍保留着，但我希望不过是把它当作一件短命的古董。
13 旧金山是一座真正美丽的城市。聚居着中国劳工的唐人街是我见过的最富有艺术韵味的街区。这些古怪、忧郁的东方人，许多人会说他们粗俗，他们肯定也很穷，但他们打定主意，身边不能有任何不美的东西。在那些粗工们晚上聚集在一起吃饭的中国餐馆里，我发现他们用如同玫瑰花瓣一样纤巧的瓷杯，而那些俗丽的宾馆给我用的陶杯足有一英寸半厚。中国人的账单拿上来的时候是写在宣纸上的，账目是用墨写出来的，漂亮得就像艺术家在扇面上蚀刻的小鸟一样。
14 盐湖城只有两座值得一看的建筑，主要是那座外形象一只汤锅的礼拜堂，装饰这座礼拜堂的是当地仅有的一位艺术家，他是用早期佛罗伦萨本地画家的精神来处理那种宗教主题的，把穿着当代服装的当代人物和穿着浪漫服装的《圣经》中的历史人物并列。
15 居第二位的建筑称为阿米利亚宫，是为纪念布赖姆?扬的妻妾之一而建造的。扬一死，摩门教徒的现任会长在礼拜堂里站起来说，上帝启示他说他应拥有阿米利亚宫，而且关于这一问题不会再有其他启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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