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个回答 2020-12-16
春节回家，快到老家庄上的时候，远远见一位老人站在路边，我赶忙摇下车窗，高声招呼：“爹爹（dià diā）”,并提醒女儿跟长者打招呼。
女儿一边往下摇车窗，一边在车内小声问我：“我叫他啥？”
我提醒女儿：“叫‘老爹’（lǎodiā）。”
跟长者打完招呼，女儿摇上车窗，说：“这人年纪也不大啊，咋辈分这么高？”
我说：“是的呀，他比爷爷（按照女儿的称呼，即我的父亲）长一辈。是我的爷爷辈的，我就叫他‘dià diā’；你这儿，自然就该叫‘lǎodiā’了。”
到了家里，表姐在陪母亲聊天。女儿跟我表姐很熟，招呼道：“娘娘（niāng niāng）好！”
表姐是大舅舅的大女儿。我母亲在外公家是最小的女儿。表姐小我母亲6岁，几是同龄人，但辈分上，我母亲是姑母，表姐喊我母亲“细娘”，意思是最小的姑母。
大舅舅家一共7个女儿，跟我母亲都很亲近。表姐们在一起的时候，气氛非常热烈，唯一不好的是，我爱人和我女儿至今几乎无法准确记住7位表姐的姓名和长相。四表姐最擅言谈，她称我母亲为“㚴（būer）”。她时常跟大表姐开玩笑：“是嬢嬢，咋还有粗细之分？”但她照样喊我母亲“细㚴”。
“㚴”在康熙字典中是“美女”的意思。在淮扬方言里面，却是对姑姑的称谓，不能不说这些方言有着极为深厚的文化底蕴。
年初二，姑父、姑母们回来。三姑母远嫁他县，春节一般不回来；二姑母近年身体不好，也不怎么出门。大姑母的儿子——我的表哥，开车送大姑母、大姑父到我家。我与长辈、同辈们一一打招呼、拜年，“大嬢嬢”、“大姑爸（bāi）”，“细嬢嬢”、“细姑爸（bāi）”。
“姑奶奶”、“姑爹（diā）”。女儿也一一跟长辈打招呼。
对于我女儿如何称谓我的表哥，女儿又犯难了。我母亲给她科普：“你爸爸的哥哥，你叫‘大（dà）大（dà）’；大大的爱人，你叫‘大（dà）妈（mà）’”。
母亲说，父亲这一支，是表亲，有姑妈表（亲）、舅妈表（亲）。晚一辈的，称比自己父亲年纪大的同辈，为“大大”、“大妈”；称比自己父亲小的同辈，称“爷（yá）爷（yá）”、“妈（māer）”。对姑妈表、舅妈表的父辈女性，称“嬢嬢”、“姑爸”。对母亲那一头的亲戚，是姨亲，称“舅舅”、“舅母（mù）”;“姨爸（bāi）”、“姨妈”。
作为社会学专业的在校生，女儿突然对这些称谓感兴趣了，笑问祖母：“那，我爸爸的奶奶的娘家侄子，我该怎么称呼？”
母亲回答：“这个，你爸爸叫他‘表爷’（yáer），你叫他‘表爹（diā）’”。
女儿还没有反应过来，母亲又补充道：“你爸爸的舅舅两口子，你叫‘舅爹（diā）’、舅奶奶；你妈妈的舅舅两口子，你叫‘舅婆爹（diā）’、’舅婆奶奶‘；你爸爸的姨妈两口子，你叫‘姨爹（diā）’、‘姨奶奶’；你妈妈的姨妈两口子，你叫‘姨婆爹（diā）’、‘姨婆奶奶’。分清楚爸爸这一方面和妈妈这一方面的亲戚，分清楚表亲和姨亲，分清楚辈分，就不会出错了。”
听着祖孙俩在聊天，我突然感到一些惆怅。我祖父兄弟两人，祖母兄弟姐妹四人；我父亲同辈5人，我母亲同辈4人。祖辈、父辈每家都子女若干，算到我们这一辈，同辈的不下40人。加上爱人同辈的，亲戚都会齐的话，同辈人有整百。
我大舅母生了7个女儿，“七仙女”嫁得都不远，逢年节要给母上大人送节礼的时候，7位表姐就相约同一时间，通知母亲骑个三轮车，到村里商店。表姐们一起买好节礼，7份节礼满满当当一三轮车，大舅母就这样招摇过市，在家乡也是一道风景。
可如今，到了我女儿这一辈，每家一根独苗。与女儿同辈且有往来的，就寥寥几人了。乡村家族的血脉，已经不像我们年轻时那么纷繁复杂了。加上如今普通话普及，孩子们多数不会说俚语了，遇见长辈的，就叫“爷爷奶奶”、“叔叔阿姨”；遇见同辈的，就称“哥哥姐姐”，缺少了淮扬官话如泰片方言的儿化音，缺少了代表血脉方向的“姑”、“舅”、“姨”，那些毫无违和感的称谓，咋就不如方言称谓那么有温度呢？
与这些称谓一同渐行渐远的，又将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