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江西与江南
近一段时间以来，网上关于江南的争议很多，江西又是争议的焦点，江西与江南的关系，一度引起很多人尤其是江西人的关注。《中国国家地理》三月为此专门推出过一部有关江南的专辑。可惜的是，文中一些专家的观点有失偏颇，作为江西人本人很不满意。不过《中国国家地理》毕竟只是商业期刊，学术是次要的，赚钱才是它的根本目的。但一些专家不知是出于经济目的或道德原因发表不严肃的学术言论却不得不让人感到遗憾。
“江南”这个词作为地名，早在先秦就已问世，秦汉史籍中也屡见记载。但江南这个概念太复杂，太抽象，其空间范围究竟有多大，古人对此解说殊异，各有所云
在“二十四史”中，最早出现“江南”的记载是《史记·五帝本纪》：[I]舜年二十以孝闻，年三十尧举之，年五十摄行天子事，年五十八尧崩，年六十一代尧践帝位。践帝位三十九年，南巡狩，崩於苍梧之野。葬於江南九疑，是为零陵。[/I]
然后在《史记·夏本纪》中又有出现：[I]或言禹会诸侯江南，计功而崩，因葬焉，命曰会稽。会稽者，会计也
接着《史记·秦本纪》：[I]二十九年，大良造白起攻楚，取郢为南郡，楚王走。周君来。王与楚王会襄陵。白起为武安君。三十年，蜀守若伐楚，取巫郡，及“江南”为黔中郡。三十一年，白起伐魏，取两城。楚人反我江南
《史记》中提到江南的地方很多，这些江南并无具体的地域范围或特定地域，泛指为长江流域以南的广大地区，它往往是“大江之南，五湖之间”，大底相当于汉代荆、扬二州的大部分地区。/
_《史记》中关于江西与江南的记载出现在《史记·货殖列传》中：[I]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是南楚也，其俗大类西楚。[/I]关于这句话的理解，出现了个小插曲，因为古代文献是没标点的，所以古人在断此文句读时出现了分歧。如徐广和裴駰就将此句断为：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并加注解释说：江南者，丹阳也，秦置为鄣郡，武帝改名丹阳。唐代张守节在《史记正义》则对这种观点加以反驳，他认为：徐说非。秦置鄣郡在湖州长城县西南八十里，鄣郡故城是也。汉改为丹阳郡，徙郡宛陵，今宣州地也。上言吴有章山之铜，明是东楚之地。此言大江之南豫章长沙二郡，南楚之地耳。徐、裴以为江南丹阳郡属南楚，误之甚矣。张守节的反驳一针见血，所以此句应断为江南豫章，江南和豫章不是并列关系，而是从属关系。
《后汉书·百官志》中也有关于江南与江西的记载：[I]县户数百而或为令，荆、扬江南七郡惟有临湘、南昌、吴三令尔
又《后汉书·浮侈篇》：[I]今者京师贵戚，必欲江南檽梓豫章之木。边远下土，亦竞相放暛
诸多史实文献资料证明，秦汉时期虽然江南的概念比较模糊，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时期的江西是江南的一部分，属于最早的江南之一。
秦汉以后，江南依然作为一个模糊的地理概念继续存在，所指地域范围变化不大。直到唐代贞观年间设江南道，江南这一概念才以行政的手段加以形象化，这时期的东临海，西抵蜀，南极岭，北带江，范围极大，基本包括了秦汉时期所有模糊的江南。开元中江南道一分为三，江西属江南西道，江西因江南而得名至今。此后历经五代，宋元，江西属于江南是没有任何争议的，诸多史料都可证明，出于篇幅原因就不列举了。到明代后，江南这一概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而导致了以后的江南之争。始作俑者，是一个叫郑晓的人。
郑晓（1499—1566）字窒甫，号淡泉，武原镇（今浙江海盐）人，明嘉靖二年（1523）进士。这个郑晓写了一本叫做《今言》的书，书中有关江南的描述发生了变化，他说的江南专指他的家乡一带。《今言》第二百二十卷中记载：[I]正统二年四百五十万。景泰二年四百二十三万，七年二百九十二万。天顺四年四百三十五万。成化八年以后四百万石，又有江南常、苏、松、嘉、湖白粮十八万八百六十余石[/I]……他这里提到了江南常、苏、松、嘉、湖五府，后人因此有江南五府之说。说到江南五府，这个词是有歧义的，他有两层意思，一是江南中的五个府，二是五府组成江南，后人因理解不当选择了后者。就比如说到东亚经济，就有东亚三强之说，三强指中日韩，但反过来中日韩是不是就是东亚呢？当然不是，东亚还包括朝鲜和蒙古。
其实，郑晓所说的江南是按他家乡的地理位置习惯所称的，属于小圈子的江南。比如以南昌人来看，昌北称老城区就可以为江南。郑晓是浙江嘉兴人，地理位置正好在长江南面，以长江而言，称长江以南自己的家乡为江南也是可以理解的。为什么说郑晓说的江南是他家乡一带小圈子的江南呢？《今言》第一百二十八卷记载：[I]江南巡抚周文襄议里河民运多失农月。始令民运于淮安、瓜州，补给脚价，兑与运军卫所，出通关付缴。宣德八年，参将胡亮言：江西、浙江、湖广、江南船，各回附近水次领兑，南京、江北船于瓜、淮领兑，其淮、徐、临、德诸仓，仍支运十之四。[/I]从此文中可以看出，郑晓所说的江南是针对江北而言的，是当地的习惯说法
明代江西人和全国其他各省人所说的江南在哪里呢？让我们看看江西人彭时《可斋杂记》中的一段文字：[I]天顺庚辰春廷试进士第一甲，得王夔等三人。后数日上召李贤谕曰：永荣宣德中成教养待用，今科进士中可选人物正当者二十余人为庶吉士，止选北方人，不用南人。南方若有似彭时者方选取。贤出以语时，时疑贤欲抑南人进北人，故为此语，因应之曰：立贤无方，何分南北。贤曰：果上意也，奈何!已而内官牛玉复传上命如前，令内阁会吏部同选。时对玉曰：南方士人岂独时比，优于时者亦甚多也。玉笑曰：且选来看。是日贤与三人同诣吏部，选得十五人，南方止三人，[U]而江南惟张元祯得与云[/U]。[/I]在这段文字中，作者把南方和江南加以区分，所以这里的江南并不是简单的南方概念，这里说的江南是哪呢？张元祯是江西南昌人，那么，江西南昌自然就是作者所说的江南了
如果说因为彭时是江西人而这个证据不太可靠的话，那么明代发生的一件佚事则更有说服力。据《尧山堂外纪》卷九十六记载：[I]李时尝以“腊鸡独擅江南味”戏夏言，夏即应以“响马能空冀北群。”人嘲江西以腊鸡，畿辅以响马。故二公各指所籍为戏。[/I]此文讲述的是由明代各省的地讳而引发的一个故事，明代各省都有别号，就如今天外省人称江西人为老表，湖北人为九头鸟那样，明代外省人称江西人为腊鸡，直隶河北一带为响马。直隶人李时以江南腊鸡嘲讽夏言，夏言随即以冀北响马加以反击。夏言何许人呢，江西贵溪人，官至内阁首辅。李时为什么称夏言为江南腊鸡而不称江西腊鸡原因不得而知，但从中可以看出，在明代，国人心目中的江南是江西，因为此时苏南一带的地讳是水蟹，浙北和徽州则为盐豆。
受郑晓《今言》影响，加之后人对郑晓江南概念的错误认识，以及满清一代苏南文人辈出，这些文人按当地的习俗称自己的家乡为江南。康熙时期短命的江南省，康乾下江南等民间传说，使人们对江南的认识进一步狭隘。由于时间关系，笔者此文就不加详述，以后会对此专论。郑晓所说的江南只包括常、苏、松、嘉、湖五府，这里的江南浙江只有嘉兴一府，不包括杭州，试问，不包括杭州的江南能算完整的江南么？至于江西，一个至今为止唯一以江南命名的区域，在某些人眼里竟然不算江南，天下恐怕没有比这更荒唐可笑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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