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頫的曹頫与雍正

如题所述

曹织造家风奢靡是不争的事实,胡适《考证》:“他一家都爱挥霍,爱摆阔架子;讲究吃喝,讲究场面;收藏精本的书,刻行精本的书;交结文人名士,交结贵族大官,招待皇帝,至于四次五次;他们又不会理财,又不肯节省;讲究挥霍惯了,收缩不回来。”
《红楼梦》写道:“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第2回)真实反映了曹頫这一代的家运危机。脂批:“二语乃今古富贵世家之大病。”
雍正性喜节俭,对织造、盐政奢侈风俗深恶痛绝。五年三月,曹頫口传谕旨:“前织造等衙门贡献物件,其所进御用绣线黄龙袍曾(增)至九件之多,又见灯帷之上有加以彩绣为饰者,朕心深为不悦……此皆靡费于无益之地,开风俗奢侈之端,朕所深恶而不取也。”(故:276号 )雍正谕旨切中现实中的曹家、小说中的贾府尤其宁府的时弊。雍正整顿织造、盐政,也是为了纠正贵族阶层的不良风气。
《红楼梦》写道:“如今的万岁爷,是最圣明、最仁慈的,独听了一个‘贪’字,或因糟蹋了百姓,或因恃势欺良,是极生气的。”(117回)可见在修身、吏治问题上,曹雪芹很赞同雍正。《红楼梦》通过贾府之败反思曹家之败,对自己家族内部的罪孽并不否认。(朱楼梦剑.朱批红楼:黄山书社,2014-01) 曹家的亏空由来已久,关系重大,早已伏下了抄家的隐患。康熙四十九年(1710),康熙朱批曹寅的奏折:“两淮情弊多端,亏空甚多,必要设法补完,任内无事方好,不可疏忽。千万小心,小心,小心,小心!”(故,无编号)五十年(1711),朱批:“亏空太多,甚有关系,十分留心,还未知后来如何,不要看轻了。”(故:128号 )五十一年(1712)七月,曹寅终因亏空压力山大而病殁。
五十六年(1717)七月十三日,曹頫、李煦将历年积欠83万两银俱已清还。这应该是经康熙宽免后,以盐课代赔曹、李两家亏空的总数,《红楼梦》道:“也不过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16回)
曹頫自己又不断造成新的亏空。六十一年(1722)十月二十三日,查曹頫售卖人参仍有九千二百馀两未交(故:254号 )。
雍正元年(1723年),李煦获罪抄家,从经济上波及曹家。从前因李煦照顾,可以用两淮盐课代赔江宁织造的亏空。而当李煦案发后,曹家不仅丧失了盐政的援助,并且还要将是年从盐政得到的85120两退还回去。起初曹頫百般拖赖,后来移交户部,他就无计可施了。
雍正二年(1724)正月初七,曹頫立下军令状:“务期於三年之内,清补全完。”( 故:256号)可是到期并未偿清。(朱楼梦剑.朱批红楼:黄山书社,2014-01) 曹頫不胜江宁织造之任,任期内贡献甚少,且亏空有增无减。雍正从织造经营的角度考虑,逐渐对曹頫的业务水平失去信心,举例如下:
售卖人参价格过低。雍正二年(1724)闰四月二十六日,谕旨:“人参在京时人皆争购,南省价贵,且系彼等取去後陆续出售者,理应比此地多得价银。看来反而比此地少者,显有隐瞒情形。”(故:259号 )
织造工作失职。三处织造纺缎均出现质量问题,为此除苏州新任织造胡凤翚因另案革职外,江宁织造曹頫、杭州织造孙文成俱罚俸两年,并照数赔补。大约因为当时危机加重,曹頫乱了阵脚,许多事务照料不到,以至本职工作都出现疏漏。
本人性格缺点。雍正五年(1727)正月十八日,两淮巡盐噶尔泰奏曰:“访得曹頫年少无才,遇事畏缩,织造事务交与管家丁汉臣料理。臣在京见过数次,人亦平常。” 而在此之前,雍正对曹頫性格和能力的评估已自有主见。经过三年的观察,雍正认定曹頫甚属可恶、原不成器、岂止平常而已。朱批的语气比噶尔泰更重,证噶尔泰的访查基本属实,曹頫的性格缺点不容忽视。
清史学者冯尔康评价道:“曹頫属于好学而无行政才能的人,所用又非人,只能给曹頫添事,以致织造上用物品屡出差错,受到谴责”,“史书上记载,曹頫是一个忠厚老实有点学问的人。看来他应变能力不强,在官场上分辨不出形势,因而处事时有不妥当的地方”。(《雍正皇帝全传》)
《红楼梦》第4回写贾政“公私冗杂,且素性潇洒,不以俗务为要”,102回又写他“是个好上司,只是用人不当”,“不谙吏治,被属员蒙蔽”,93回写甄应嘉“因为太真了,人人都不喜欢,讨人厌烦是有的”(93回)。这些描述与曹頫的形象惊人吻合。(朱楼梦剑.朱批红楼:黄山书社,2014-01) 曹頫最大的行为不端,并直接招致抄家的是将家中财物暗移他处企图隐蔽。
雍正五年(1727),织造亏空尚未赔清,眼看超过当初约定的三年期限,曹頫情知在劫难逃,早晚要出事。因此,当骚扰驿站案发,他便私自谋划后路,秘密将家产偷运出去,寄存在亲戚家里以及自家的北京老宅。
雍正向来对转移财产罪严惩不贷,宠臣隆科多已开此先例。当时雍正严词痛责道:“隆科多行为岂有此理,昏聩之极,各处藏埋运转银子东西。朕如此推诚教导,当感激乐从,今如此居心,可愧可笑。况朕岂有抄没隆科多家产之理,朕实愧见天下臣工也。”(冯尔康《雍正皇帝全传》)曹頫正好犯了这一大忌,往雍正枪口上撞。他最大最重的罪名,恰是这项转移财产罪,朱谕斥曰:“有违朕恩,甚属可恶。”(故:284号 )
《红楼梦》75回写道:“才有甄家的几个人来,还有些东西,不知是做什么机密事”,“才来了几个女人,气色不成气色,慌慌张张的,想必有什么瞒人的事”。证雍正判给曹頫的罪名属实,并无冤枉。(朱楼梦剑.朱批红楼:黄山书社,2014-01) 雍正五年(1727)十二月二十四日,正式下旨抄家:
“江宁织造曹頫,行为不端,织造款项亏空甚多。朕屡次施恩宽限,令其赔补。伊倘感激朕成全之恩,理应尽心效力,然伊不但不感恩图报,反而将家中财物暗移他处,企图隐蔽,有违朕恩,甚属可恶!著行文江南总督范时绎,将曹頫家中财物,固封看守,并将重要家人,立即严拿;家人之财产,亦著固封看守,俟新任织造官员隋赫德到彼之後办理。伊闻知织造官员易人时,说不定要暗派家人到江南送信,转移财产。倘有差遣之人到彼处,著范时绎严拿,审问该人前去的缘故,不得怠忽!”(故:284号 )
六年(1728)正月,范时绎对曹頫家产实施查封。二月初二,隋赫德到任后,进行了清点和接收。三月初二,隋赫德奏报抄家情况:
“查其房屋并家人住房十三处,共计四百八十三间;地八处,共十九顷零六十七亩;家人大小男女,共一百四十口;余则桌椅、床几、旧衣零星等件及当票百余张外,并无别项,与总督所查册内仿佛。又家人供出外有欠曹(頫)银,连本利共计三万二千余两……查织造衙门钱粮,除在机缎纱外,尚空亏雍正五年上用、官用缎纱并户部缎匹及制帛浩敕料工等项银三万一千余两。奴才核算其外人所欠曹(頫)之项,尽足抵补其亏空……”(故:286号 )
上述抄家经过及家产清单在《红楼梦》第105回有详细的艺术化的记录。
七年(1729)七月二十九日,《刑部移会》载:“查曹頫因骚扰驿站获罪,现今枷号。曹頫之京城家产人口及江宁家产人口,俱奉旨赏给隋赫德。”曹家在南京的家产分毫都没保住,两手空空回到北京。(朱楼梦剑.朱批红楼:黄山书社,2014-01) 放宽期限。曹頫是前朝旧臣,又居江宁织造要职,可雍正即位后并未立即对付他,反而对他很有耐性,不但保留他的官职,而且对他的亏空“屡次施恩宽限”。元年(1723)二月,谕吏部严查亏空案件,曹頫竟躲过这一劫。雍正将曹頫赔补亏空之期一缓再缓,拖延到次年,竟同意他请求的三年期限,期满后再缓一年。前后宽限达六年整。这就有力反驳了“曹家参与诸皇子储位之争并遭到雍正报复”的谬论。
合法保护。雍正四年(1726)十月中,有个叫桑额的人与曹頫家人吴老汉打官司。五年(1727)闰三月十七日,内务府审理判决:“议将桑额枷号两月,鞭责一百,发往打牲乌拉,充打牲夫……桑额所欠之银一千三百十五两,应向桑额於枷号期内催取,俟偿完吴老汉时,再行发配。”(故:277号 )吴老汉的合法权益得到保护,证曹頫的政治表现基本合格。
委以重任。雍正仍旧赋予曹頫奏报密折的特权和责任,并要求他认真履行。如二年(1724)五月初六,曹頫密奏江南蝗灾事,对地方官治理蝗灾的详情未予汇报,未指出其政务得失,似乎胆量不大。雍正批评曹頫闪烁其辞的同时,又鼓励他放开胆量,访查实情,详细奏闻,不要怕得罪地方官。
三年(1725)七月初四,曹頫奉谕审理扬州洛兴华被山东巡抚拘捕一案,与曹頫一道受命的正是雍正亲自安插在金陵地区有意培植的新任苏州织造胡凤翚。
五年(1727)二、三月间,曹頫先后向苏州织造高斌、两淮巡盐御使噶尔泰、管理淮安关务年希尧等人口传谕旨,其内容为整顿官吏奢靡之风,兼有批评与信任,恩威并重。这说明雍正曾经有意栽培曹頫。
从轻处罚。雍正对曹頫的惩办可归纳为革职、抄家、枷号、追赔。曹頫治罪轻重与否,可对比雍正朝其它案件,如圈禁、流放、充军、赐死、迫害致死、畏罪自尽等严刑峻法,种种苛酷,加于李煦、年羹尧、胡凤翚、纳尔苏、赫寿、隆科多、隋赫德、海保等重臣,其中不乏雍正亲自提拔的亲信。然而曹頫可遭受到这些刑罚么?
曹頫受到的刑罚,最大不过枷号,一年后枷号都免了。虽然生活清贫,毕竟享有人身自由,还有房屋十七间半、家仆三对聊以为家。周汝昌总结:“曹家能不至是,已为万幸矣。”(《新证》)对比上述那些官员的刑罚,明显可见曹頫政治正确,得到雍正特别关照,他没有以政治罪或政治阴谋罪论处。(朱楼梦剑.朱批红楼:黄山书社,2014-01) 康熙四十二年南巡,随行的皇子仅有胤礽、允祥和胤禛(雍正)三位,其中允祥又是胤禛的同盟。曹家“把银子都花的像倘海水似的”,这笔钱也花在胤禛和允祥身上。胤禛正是通过这次南巡鉴察到织造奢靡风气,故引以为戒,即位后屡屡申饬三织造及盐政厉行节约。如此看来,曹家对雍正的恩情大于对其他皇子的恩情。九子夺嫡时期,要说站队,曹家也是站在胤禛、允祥一队的。
雍正二年(1724),朱批:
“朕安。你是奉旨交与怡亲王传奏你的事的,诸事听王子教导而行。你若自己不为非,诸事王子照看得你来;你若作不法,凭谁不能与你作福。不要乱跑门路,瞎费心思力量买祸受。除怡王之外,竟可不用再求一人拖累自己。为什么不拣省事有益的做,做费事有害的事?因你们向来混帐风俗惯了,恐人指称朕意撞你,若不懂不解,错会朕意,故特谕你。若有人恐吓诈你,不妨你就求问怡亲王,况王子甚疼怜你,所以朕将你交与王子。主意要拿定,少乱一点。坏朕声名,朕就要重重处分,王子也救你不下了,特谕。”(故:264号 )
冯尔康认为,曹頫有可能私下交结雍正宠臣年羹尧、隆科多,希望打通这几层关系争取雍正信任。雍正同情曹頫的处境,知道有人假传圣意恐吓讹诈,故告诫他不要乱跑门路,并指示他依附怡亲王。
怡亲王允祥是雍正最信赖的兄弟,第一个心腹膀臂。允祥曾四次去曹家,对曹家很有感情,可说是曹家的保护伞。雍正指示曹頫投靠允祥,批文关键词“疼怜”,分明指给他一条生路,对他实甚怜恤。某些红学家的监视论、惩罚论与史实不符。
《红楼梦》105回曲折记录了当年查抄曹家的很多史实。例如,锦衣府赵堂官野蛮执法、中饱私囊,与范时绎、隋赫德极似;北静王、西平王悯恤贾府,暗中周全,又与怡亲王允祥、平郡王福彭极似。(朱楼梦剑.朱批红楼:黄山书社,2014-01) 雍正七年(1729)七月二十九日,《刑部移会》载:“于京城崇文门外蒜市口地方房屋十七间半,家仆三对,给与曹寅之妻孀妇度命。”
十年(1732),隋赫德革职回京。老平郡王纳尔苏命第六子福静向隋赫德勒索价值50两银的古董及3800两现银。十一年(1733)十月初七,隋赫德以钻营罪发往北路军台效力,比曹頫更惨。雍正惩办隋赫德,对平郡王一家则未加追究(故:294号 )。
隋赫德之子富璋称“从前曹家人往老平郡王家行走”,推知抄家以后,曹頫一家曾投靠纳尔苏。不过,从这个案件以及从前纳尔苏以贪婪受贿、行止卑污、贪劣素著获罪革职在家圈禁之事,不难看出他正是封肃、王仁、邢大舅之流人物。他勒索隋赫德,只为贪财,从没那么好心帮扶曹頫。
福彭深明大义,曹家蒙难时可能出面袒护。但此后长达五年内,福彭未受重用,推测他也受到连累,自身难保,对曹頫自然爱莫能助。直到隋赫德在江宁织造犯事革职,福彭才得以复出。十一年(1733)四月,在军机处行走。八月初三,挂帅西征。乾隆登基后被召回北京。
雍正十三年(1735),乾隆帝登基,连降三旨对前朝经济亏空案予以宽免。十月二十一日,宽免曹頫骚扰驿站案内欠银三百二两二钱。由此观之,当时曹頫确已倾家荡产。乾隆的宽免仅限于免债,除此并无钱物救济或政治提拔,曹頫不可能家复小康。(朱楼梦剑.朱批红楼:黄山书社,201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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