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总是接连不断的出现一张面孔，身影由模糊到清晰向我渐渐走来，脸上挂着苍白的微笑。一直都没有办法忘记的，是久违的蔻蔻，一个刻在心底深处的名字。戴上耳机听朴树的《在希望的田野上》，希望这样一首充满寒冷可是阳光依然明亮的歌曲能够缓解一下悲伤的情绪，可是依然在摘下耳机之后泪流满面。其实火车真的是个太过残酷和庞大的东西，因为它能够不仅不慢地穿过田野，从光明驶向黑暗，可是却带走了很多人的梦想。
小西又在画画了，原来是整夜整夜的画，现在是整天整天的画。我坐在地板上整理着散落一地的稿纸并且时不时地抬起头看她有点冷漠的侧脸，碎碎的头发落下来遮住眼睛。小西总是这样子，画起画来就面无表情。可是我知道她是爱画的，或许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还爱画了，那是一种独守誓言的寂寞，无人了解的孤独，她还是死死守住那些画纸，带着一种倔强和反抗一直下去。我总是告诉她，西，其实你，没有必要，这么执著吧。小西叹了一口对我说，程程，你还不是一样的么。
也许小西说的没错，我也是一样的。我喜欢写文章，不是一般的喜欢，已经到了疯狂的程度了，有的时候我会在深夜的时候动笔开始写，一直写到凌晨然后关灯睡觉。这是一种习惯，就好像我的小西一样，整天整天的画画。我们都是偏执的人，心中有一个缺口，需要不停地填补才不会感觉内心空洞。找我约稿的人很多，因此我的钱足够维持生活，可是我并没有将写作当成一种工作，只是满足自己的倾诉欲而已。有的时候小西会将编辑布置的插图扔给我做，我做完之后小西就会露出难得的笑容说程程真的有画画的天赋啊。我说真的吗？小西对我说嗯。
其实小西也是个写文章很棒的女孩子，精致的时常超乎我的想象。嗯，在我初三她高三的日子里我就发现了，小西是个优秀的姑娘。画精致的油画写精致的文字，讲流利的英语拿漂亮的成绩。小西的画总是以麦田为背景，天空清澈如洗，云朵大片大片飘过天空，金黄色的麦子在风中轻轻摇晃。小西总是坐在椅子上面拿着笔轻易地将色彩抹上去，明亮，稠，带着梦想欢快的流淌到远方。
然后在右下角签下自己的名字：麦田。
小西的本名叫林茜，可是我喜欢叫她小西，在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十六岁，上高一，正坐在人流汹涌的十字路口画画，脸上的表情倔强而单纯，穿简单的衬衣和牛仔裤。我想，这一定是个特别的女生。于是我就走过去，站在她的面前以一种虔诚的眼神望着她。她在画完最后一笔之后仰起头来，清瘦，苍白，她拍了拍牛仔裤站起来，她说我叫林茜，可是请你叫我小西或者小Ci小西是个安稳的女孩子，很漂亮，走在路上的时候总是把头垂的很低，我和她在一起两年，我写字她画画，日子是安静的，没有波澜，我们就像两个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我在学校成绩一般，上重点高中可能有点困难，有的时候想想前途真的是个俗不可耐却又很现实的问题，小西问我想考什么高中，我说不知道。因为我只想学中文，毕业之后做一个编辑。
青春是单薄的，就如同那些在春天飘飞到各个地方的柳絮和杨花，白色的，刺目的干净和清楚，带着特有的伤感和空洞，缓缓飘零。日子也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夏天有点烦闷，空中飘荡着水分子的味道，是眼泪么。真的可以湿润的拧出水来么。小西有的时候会请几天假，呆在开着空调的屋子里面画麦田，我从来没有问过她原因。因为很多的事情根本不需要知道原因。金黄色的麦子深深浅浅连绵一片，天空中几只鸟儿盘旋在云朵周围，内心撞击，汹涌澎湃。
绿色泼向整个城市。
蔻蔻是初三时候的同桌，不安稳的小女孩，总是对着我讲这个讲那个。她的眼睛里面有一些纯洁的好像小动物一样的光芒，一闪一闪的，就像一朵盛开在草地上的小花，任何东西都不可能遮挡住她原本的美丽。蔻蔻的名字是豆蔻年华的意思，我是喜欢蔻蔻的，她有梦想，她说她想去西藏，去布达拉宫，去大昭寺看那种不可一世的光。
于是我将蔻蔻的一些事情讲给小西，小西听完之后对我说，嗯，程程，其实她这样，挺好的。真的，她的生活应该很幸福吧。不需要受太多束缚，多好。小西的声音是干净和沙哑的，表情是忧伤的，我感觉很难过。小西高三了，我那么喜欢的女孩子，很快就要高考了，然后她就会离开我，去一个不可预知的地方，我亲爱的小西，挽歌在我的耳边唱起。
豆蔻年华。
二零零四年的夏天，每个人似乎都忙了起来，小西整夜整夜的画画，蔻蔻每天将“西藏”两个字念三遍，很多的人写信给我，不知道我的年龄可是都在对我讲他们的事情。我相信在我看到那些文字的时候心中是幸福的鼓点敲击，连绵而坚决。
放学回家之后小西对我讲，程程，我可能要离开了。我妈妈给我打电话要我回家准备冲刺最后的一个月，所以我不得不离开。有什么事儿，发短信给我吧，再不然打电话行么。小西的声音微微哽咽，听得我眼睛涨的难受。
那一天我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眼泪是可以这么烫的，我站在原地没有动，可是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夏天的时候所有的花都开了，各种各样的味道混在一起浓的让人受不了。我的心里面好像有一枝玫瑰，上面的刺扎得我好痛。我将眼泪很快擦干然后对小西说你闻到洋葱的味道了么，你看辣的我眼泪都出来了。小西看着我的眼睛说程程我要走了你好好的。
我说好，我知道，你也是。
小西你知道么，那天你告诉我你要离开的时候，我哭了，无能为力的拼命哭泣。我害怕在以后的日子里都再也看不到你，因为你是一个值得所有人都喜欢的姑娘。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可是我最后都没有对你讲，因为我害怕看到你流泪的样子我束手无策。你会忘掉我么，我们的房子，我们两年的生活你都会忘掉么，你看啊樱花都谢了可是来年依然会开得灿烂可是落寞，可你会想我么？
我就这样想着，然后睡去。
在我的梦境中流淌着深深浅浅的金黄色，就好像小西曾经画过的麦田一样，空旷寥远。四周一片孤寂。在那个耀武扬威的太阳下面我站着一动不动，好像丢掉布娃娃的小孩子一样，没有风，空气是干燥的，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麦田上空飘荡。
西，你在哪里，不要不理我啊，我找了你好久我没有力气了你出来好么。
从梦中惊醒，理所当然的抱着枕头失声痛哭。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凌晨三点。我接起电话，下床拉开窗帘坐在窗台上。哎，窗外下雨了呢。发出沙沙的声音。我听到电话里面有人叫我程程，然后是沙哑而清澈的声音：程程，我是西。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慌了，我说西你怎么你好不好。
我的手由于握着电话太紧而微微作痛。
小西在电话里面哭泣。
程程，我的麦子一片荒芜，我妈妈要我参加了北京大学的自主招生，是中文系……
西，这很好啊。
可是，我的梦想是中央美术学院……然后电话突然断掉了。
小西，你知道么，那一天当你哭着对我讲你的麦子一片荒芜的时候我在电话这边不知所措，你没有再打电话给我，就好像消失了一样。我想对你讲，西，别怕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无论你是否相信都必须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everything will be better，你明白么，因为踏过那片荒芜，麦子就会再次生长出来的。
蔻蔻给我打来了电话，她在电话里面讲了很多的东西，她说她想放弃中考，去西藏。她说程程我想人的一生就那么短暂，应该先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吧，再做别的。我没有对蔻蔻讲任何东西，我一言不发，蔻蔻是个有梦想的孩子，我是羡慕她的。
我妈妈打电话给我，要我参加美术学校的自主招生。
初试，复试，我最终还是通过了美术学校的考核，我没有参加中考，就那么每天呆着画画。整个夏天我没有写任何东西，空气中流淌着透明的绿色，舒缓而温柔。小西，现在应该在北京了吧。漫步街头抱着一大摞文学理论书，匆匆忙忙地走在路上的时候，偶尔看到中央美术学院的时候，会流泪么。
秋天有点冷，叶子颓败地落在街头，厚厚的一层。
秋已经很深很深了。
那天凌晨，我像两年之前的小西一样将画布轻易地抹上颜色，空气中飘荡着咖啡模糊的雾气和精致的歌声，我正在逐渐习惯这样的生活。窗外，那些朴素的香樟树遮天蔽日。这个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听筒那边是一个女人苍白的声音，她平静地对我说，蔻蔻，已经死去了，十月二十日在西藏，遇到了雪崩。她说你是知道蔻蔻的，她是一个只有梦想的孩子，为了梦想，她放弃了一切。
记忆中是三个月前电话里蔻蔻小孩子一样的声音，我轻轻地挂掉电话。夜深人静的时候抱着枕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个时候我的面前出现了蔻蔻的面容，清晰的，她对着我伸出手，接着面容破碎在空气里，最终不见。
打电话给小西，想说说话，对她。
嗯，程程，我知道你想对我说话，我也知道你现在在美术学校念高一。可是我想你现在心里一定很难过吧。你知道么我曾经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跑到中央美院画画，发呆，流泪，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不可以胡闹了我要为自己的一切负责啊，因为路很长，要自己慢慢走下去。
风有点凉，挂掉小西的电话之后我跑到镜子前面痛痛快快地哭出了出来，然后微笑，并且在心中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个时候，幻觉一样的，我的眼前出现了金黄色的麦田，就是小西曾经画过的麦田，天空碧蓝如洗，鸟儿成群结队的飞过，哗啦哗啦。嗨，听到么？那不是哭泣，小西，真的不是。
那是麦田中的深深呓语……
参考资料：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