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有楚女的简介

如题所述

  楚 女

  田晖东

  楚女当时意,萧萧发采凉。
  ——李商隐

  一

  老翟来了。
  一个自称为摄影记者、浑名政治骗子的瘦小的人儿。他老爱给姑娘们照相,大伙老不见他送照片来。
  “听说四房湾有个漂亮妞儿,带我去看看吧!”他来了就找我,找我就提这种要求.
  “不想当政治骗子了?要做采花大盗了?”我说得他闭目摇头。
  “像我这样的瘦猴儿,还能采花?大盗?”
  “要么是当星探,要么是搞摄影创作,要么存心不良,总有个目的。”
  “换换空气嘛,天天看老婆的糟相,要得肺气肿。四房湾呀,有朵糖罐花呀,”他不合调地唱起来。
  “四房湾没有糖罐花,只有鹭鸶脚。”
  “好朋友,带我去看看,将来你出诗集,我给你照个标准像,女读者翻开第一页,就叫她灵魂儿颤抖。嘿.帅哥儿,丁满江!崇拜信那个满天飞呀!一封一封紧相连啊……”
  我三十了,照农民的说法,人到三十半老人。老早结了婚,儿子八岁,女儿五岁,早没这种野心了。可是我经不起歪缠,不得不去四房湾。为了饱眼福,他竟不辞辛苦,用自行车带我。压死你这瘦猴精,我说。他上坡下坡,汗流满面,毫无怨言。
  “那朵花叫什么?”我问。
  “孙小寒。”
  “什么什么?孙……小寒?”我跳下后座。
  “怎么?”他也下了车。
  “没什么,休息一会儿。”
  是她?路边有一口塘,塘边有许多开花的桐梓树,起风了,桐花无声地飘向岸边和水上。
  “是不是要回忆一番?”他挨我坐在岸旁。
  我想马上去见见这个小妞现在的模样.但违心地说,你一个人去,我不想去了。
  “是这样吗?”他望我挤挤眼、一面往水里扔薄土块,漂鱼儿。
  我假装不答应。望着蜜色的恫花,在水上缓缓飘移,漾出不易察觉的涟漪。 !
  我高中快毕业了,她刚入学读初一。
  那时我发育较迟,个儿没长起来,见了女孩子,就像狗见了猫,不感兴趣。从没注意她。
  一次开晚会,美术老师拉我当助手,替男生化妆,她给女生化。我毫不在意地吹着口哨。将男孩化得很俊美。忽然过来一位半大的女孩,粗声说,给我化!像是命令。
  我不由得望望她,廉价的荷色上衣,配着廉价的绿胶纽扣;化肥袋染的黑裤子.又粗又短,扯旗似的晃动。穿得俗气,但模样儿特别,脸上黑白分明,干净、挺刮、机灵。看见她,心里动了一下,也许是我青春期的第一次悸动,也许此后我就开始抽条长个儿。
  听到说话的口气,恨不得将她推给美术老师;看到模样儿,却低声下气地问,是演戏还是跳舞?
  没回答,她对看镜子欣赏自己的睑蛋。
  “化什么妆?”我又问。
  “她演老太婆。”别的孩子回答。
  我于是调颜色,给她涂上深色的眼窝,颧骨下涂上阴影,额头、眼角,化上皱纹,美术老师赞赏地望了一眼,我十分得意。小姑娘端着镜子.不说话.也不动。估计在酝酿情绪。不久,我和男孩们闹着玩去了,忘了这个老太婆。忽然身后啪的一声,伴着破碎飞扬的玻璃响.回头见镜子完了。小老太婆伏在桌上哀哀哭泣。
  “怎么了?怎么了?”老师忙问.以为是油彩揉进了眼睛。
  她抬起头,泪水浮在睫毛和油彩上.“我是演老太婆,不是演猪八戒。”
  孩子们哈哈大笑。我生气了,“小姐,老太婆就这模样。回去问问你的妈。”
  一个男孩悄悄对我说,她就是孙小寒,鼎鼎大名的孙小寒。仗着老师宠她,什么淘气事没干过?有一次敲钟老头睡着了,她将挂钟从九点拨到十二点,老头醒来慌了手脚,忙敲午饭钟,可这时厨房米没下锅,炊事员大发雷霆.说老头发了疯,该进火葬场了。就是这个孙小寒,偷吃寄宿女生的咸鱼,住菜筒里放只活青蛙。就是这个孙小寒,脱起赤膊在河里游泳……
  她从没受过欺负,作了淘气事,老师还说她天真可爱。那天居然给整哭了,男孩子心里别说有多高兴了。
  “快走啊!”老翟站起来说,“大儿子大媳妇的饭要熟了。”他说了一句叫化子名言。
  我没有回答,骑上自行车,让他坐在身后。

  二

  “我是记者,谁知道孙小寒住哪儿?”到了四房湾,他向坐在门坎上纳鞋底的妇女打听。
  哪个孙小寒?有人回答,是百当婆。加之妇女们不知记者为何物,一片沉默。有人小声说,男方派人来讨债了。百当婆也就是土匪婆,卷入了一场婚姻纠纷?幸好从房里钻出个小学生,他知道记者的高贵身份,自告奋勇带我们去孙小寒的家。
  大门紧闭,真像个赖婚者的家庭。
  “孙小寒。记者来了!”小学生大呼小叫。一个半老徐娘打开半边门,探询地上下打量着我。又从记者的摄影机望到他的破皮鞋。看形势,她不想让我们进去。
  小寒不在家,她淡淡地说,仿佛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
  “在家!”小学生坚定地反驳,“百当婆,记者来照相,你要登报了!"
  老太婆听到小学生不恭的喊叫,操起芒棰跑去追打。远远的几个姑娘婆婆,站在门口冷冷地望着这里。老翟瞅空钻进半开的门,我像个帮闲,锁上车也跟了进去。
  “没家教的东西,你妈是百当婆。”老太婆骂着回来了。四房湾从前有一种变色龙式的土匪.经常冒充国军、警察、山大王——百姓故称之为百当。孙小寒竟成了这等人物。可见地声名赫赫,喜剧色彩颇浓。
  老翟向进门的老太婆举起相机,咔嚓了一下,依然没有换来她的笑意。
  “小寒!”她恩赐似地喊了一声。
  没有反应。老翟不失时机地递给老太婆一支烟,她毫不推让,将烟卷夹在耳朵上,不知是准备自己享用。还是留给老公。
  “大妈,我是管剧团的干部。”记者也成了百当。“县剧团托我招收演员,听说孙小寒又漂亮又会唱歌,我要给她照张相,向剧团推荐。这位是作家丁满江,他专程来采访孙小寒,要给我们报纸写篇文章。”我使劲踢老翟的脚后跟,他毫无感应,这老脸皮竟拉我做他的同谋。
  老太婆似乎放下心来,脸上开始有些笑意。喊道:“寒女,剧团的的领导来了,出来一下。”
  没有回答,但能听见开柜门拉抽屉的声音。终于能见到真佛,记者仿佛紧张起来,我晃动着两腿,装作毫不在意。干净挺刮的脸蛋儿,在我头脑里时隐时现。
  老太婆喋喋不休地夸女儿。有多少人上门提亲,有多少无赖为了她,竟要跳塘自杀……我一句也听不进去,只觉得是一片噪音。
  这么难出台!老翟在噪音中小声嘀咕。打扮去了?犯不着为两个骗子梳头打扮。
  房门终于慢慢打开来,先露出一只戴顶针的手,随后露出大花被面似的衣服,一条又粗又黑挂在胸前的长辫,脸被什么挡住了。
  房门大开,这才看见她的脸。我不由得一怔,记者吓一跳,老太婆也想不到女儿竟在脸上画满了麻子,唇上涂着两撇八字胡。
  她走出来,站在记者面前,斯斯文文地说:”照吧!”
  老翟难堪地扯了扯嘴角,下意识地摸了摸照相机,我望着他哈哈大笑,似说他活该。孙小寒嗔我一眼,进房去,闩上门。她可能知道翟记者的老底。
  老太婆忙道歉,说女儿打脾寒(犯疟疾),只好临时变个老爷们,让脾寒鬼找不着孙小寒。等病好了再来照,女儿想唱戏想疯了。
  肚子咕咕叫,回家路上无精打采,我抢占了后座,他说我腿子长,要我从后面使劲踩。瘦鬼真精。
  过去她害怕在脸上画皱纹,如今竟在脸上点麻子,是成熟了,还是心境不同?当老婆睡在我身旁打鼾时,我忽然想到她,并且无声地笑了。

  再一次见到她是在镇上。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挑选花布的神情,就好像赐给花布以某种恩惠,自得地微笑着。也许注视会给对方以某种电流,要不然,她怎么会不安地回望呢?她的眼睛茨一样叮了我一下,我当时很尴尬,失败者似的迅速撤离视线,装作望她身边的老头子。当时我要笑一笑就好了,可我不会随机应变,更不会自如地掩饰感情,下不来台,又怕见她那胜利者的笑容,只好迅速离开商店。然而在新街口,意外地又见面了,她笑盈盈地迎面走来,递冶我一个小纸包。
  “是什么?”我接过来,心突突地跳。
  “爱情信。”她似笑非笑地望我一眼,就转身去招呼同村女伴。
  我担心碰到熟人,钻进路边的厕所,蹲下来装作方便,打开纸包,原来是老鼠药,而包老鼠药的纸竟是我发表在地区刊物上的文章,纸包正面赫然印着丁满江,我竟没有看见。我大声诅咒卖老鼠药的小贩,脸刷地红了,这丫头仍对我怀有敌意。去她的!但愿今生今世不再见到她。当我是什么人?害单相思的傻瓜?

  三

  发表文章并不能给我增添光彩。农民不种田,之乎也者矣焉哉,文不能教书,武不能劁猪,二流子一个。走上了这条路,只好狠心将重担撂给老婆,逼得她耕田犁地样样精通。除了插秧割谷两头忙的季节,我几乎没脱过鞋。有时去区里写报道,有时去县里改稿.如今还要我写戏。全县文艺会演,区委书记忽发奇想,要夺冠军,于是临时组织一个业余剧团,
  抽调笔杆子,抽调演员,冤家路窄,又同孙小寒见面了。我是剧作家,她是台柱子。我写了个农民戏,书记说,农民整天拿锄头,戏台上还让他们看锄头,成心不让人休息一会儿。他是农民出身,这话很有权威性,我只好改写一个悲喜剧,民歌手被逼嫁给傻子的故事。全是无意,没想到竟犯了忌。据说孙小寒已跟一位傻子订了婚,分配角色时,她坚决不演。要回家。也许她以为这是报老鼠药之仇,不同我打招呼,甚至不望我一眼。剧团团长浑名三脚猫,是傻子的姑父,也是孙小寒的大媒人。他同意演这个戏。但必须写歌手忍辱负重,对傻子百般体贴关怀,后来傻子竟聪明起来。书记也同意这样写,我只得遵命。将《聊斋》里《小翠》的故事挖了一点来。三脚猫找孙小寒谈了话,不知作何许诺,她竟同意演出。但见了我像触人的牛。
  配乐、主胡、导演全是我,并非我多才多艺,用三脚猫的口头禅是:刚团没有娘叫了。
  练唱、排演都还顺利。可是在彩排前,孙小寒对着墙说:“完了,完了,嗓子哑了!”还故意吼了一嗓子,小伙子们说,像火车拉汽笛。整个下午排演,她只动口不出声。三脚猫急得团团转,明天区委要看戏,换脚色不可能。
  晚饭后,团长找到我,求我去做孙小寒的工作.
  “她见我像仇人。急水下篙,你是叫我碰钉子?”
  “我没娘叫了,”他又假装绝望,“你去试试看。”这个大肚子农民,曾在草台班里演过大嫂、老夫人,聪明而狡黠,往往办些出人意料的事,此刻就是这样。
  “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净办糊涂事?”
  “哪些事?”
  “只说两件:第一件,要我做孙小寒的工作;第二件,给孙小寒做大媒,让她嫁给二百五,这不糊涂,什么叫胡涂?”
  他开心地笑起来,说这是缘份。傻子见了孙小寒,饭屹不下,觉也睡不好。半夜跑到孙小寒家门口.将她家三百多斤的青石条搬到山顶上。大白天他脱得赤条精光到处跑,扬言不娶到孙小寒就不穿裤子。适逢孙小寒的继父欠人的赖婚债无处躲藏,傻子父母答应替他还债,追加一个大数目。老头子是有名的泥瓦匠头头,腰缠万贯。
  “父母答应了,孙小寒肯依?”
  “继父给她下跪,母亲哭着求她。”
  “这也不能打动她,她可不是一般人。”
  “男方答应了孙小寒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有这么大的魔力?”
  “唉,不谈了,就当我老年人求你.”
  我不喜欢同女人拉拉扯扯,没吃羊肉惹身膻的事,从来不干。谈话卡壳了。老翟忽然钻了进来。他总在这种时候凑热闹。问明原委,他说:“傻家伙,你了解一下孙小寒,说不定可以写篇小说。”
  “你有儿有女,又是正派人,放手工作,我对你放心。”
  两个家伙七嘴八舌进行攻心战,净往我的虚荣心上涂蜂蜜,最后我只得投降,答应试试看。
  照她眼前处境看,应当忧愁,可是她在台上台下都演着主角,不时哈哈笑着,她那一头浓发,倔犟卷曲着的辩梢.庙里女菩萨那样的长眼睛.连同她着戏装的姿态,永远和别人不同。小伙子们向地献殷勤,她感到开心,喜欢给这些摔跤、挺扁担、扮演强者的男孩子当评判,同他们打得火热。她像一根抽陀螺的鞭子,抽得他们团团转,有意弄得他们不和、吵架、呕气,但双方都同她亲热。
温馨提示:答案为网友推荐,仅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