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个回答 2015-04-01
幻化成歌 文/城年 我家代代说书,轮到我理应继续说书。但偶尔当月上云头,了无星辰,我会问自己,有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宁可化作无言的歌,才更加源远流长,美丽动人。 我第一次看见她是在风景秀丽的延庆军训基地,那大概是我们忍受过烈日烘烤和夜风严寒的第二天中午,我们都站在一张桌子旁如狼似虎的争抢食物,全没有女生平日里的淑柔和矫情。 我看见她从不抢,吃得也很慢,她总是埋着头,做出不胜其烦的样子。我不禁觉得好笑,因为她长得纤纤细细的,个子挺高,头发乌黑的挡住大半个脸颊。我猜她肯定以为自己特别酷。 我第二次见到她是在傍晚的操场上,我和同房的两姐妹面向对岸的男生宿舍席地而坐,期盼看到几个帅哥从郊区的宜人空气中走过。被禁锢了一整天的我肆无忌惮的脱掉迷彩服的在手里摇晃,冲每个短平头的大嚷大叫。“爱してる! あいしてる!あい……” 她来到我身边,很轻,很不大方的说了句:“初まして。”这发音在我听来,实在不够标准。她穿着背后有团扇的蓝色大领衫,活像个女版的佐助。 之后我们就算认识了,但关于她,多数还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那段日子我们都悬浮在崩溃的边缘——每晚和衣而睡;中途惊醒数回侧耳倾听是否有军哨召唤;爬起来摸黑叠被子,还得有棱有角。这样新的一天才算开始。 早饭时隔壁房间的女孩说:“少爷昨天都吐血了,还硬撑着不讲,怕老师通知她父母。”我知道‘少爷’是对她的称呼,还不及反应,讲话的女孩已经哽咽了。我才发现,食堂里的确没见那个瘦高沉闷的身影。 延庆八达岭长城的背面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如果划去每日的艰苦训练不提,真可以说是休闲度假的宝地。而我向来不欣赏郁郁寡欢的人,因为在我看来,少年不识愁滋味,强说愁罢了。对她,我心里充满了嘲笑和好奇,在我们几次蜻蜓点水的聊天中,她低垂的眼帘,她蹩脚却时常挂嘴边的日语单词,和她苦涩的微笑,总给我莫大的感染。 终于有天晚上我避开人群,把她叫到空荡的水房来给她画画。我最朴素的娱乐活动就是画画。 她告诉了我很多,都是非常私人的,有点言过其实的人生经历。比如她看过多少漫画,COS过多少角色,一直是反串,所以大家都把她当男生看。她自小学就成绩优异组织能力强,女孩们爱慕她,喊她少爷,她自己也对男生完全不感冒。她父母重男轻女,对她很怨恨,甚至经常虐打她…… 那晚我画了一堆画,画得虽不算神乎其神的好,也是有十几年功力的奠基。我拿给她看,然后整间水房化作一片死寂。 不可思议的沉默过后,她忽然说:“你画出了我的魂。” 我永远记得她伏在我肩头哭泣的细小而清脆的响动,仿佛无助的生命,以最本来的面目被无限放大。 当她说她爱上我的时候,我也悄声对自己说:爱是什么? 爱是我遇到英俊男人就羞红的脸,或是我寂寞时就一部接一部观看的电影,还是支起画架拿起画笔时内心体会到的那份宁静与安全感? 爱情,到底是男女之间的恋歌吗? 但我清楚自己是不爱她的,也许被深深地打动了。 军训的最后两天发生了被无数电视剧演绎过的情节。 教官给我们数天来头一次洗澡的机会,每人十分钟,公共澡堂据说只有五个喷头。同学都炸开了锅。我们的家境虽贫寒,但也多年没享受过如此待遇,全打算婉言谢绝。老师可不干了,跳出来作动员:你们这算什么?没水哭着喊着要洗澡,现在有条件了又来劲,想怎么样啊?你们还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吗?你们给脸不要吧? 老师演讲得正激动,有个不爽利却饱含逆反的声音反抗道:“你凭什么说我们不要脸呀?” “你还不乐意听?” “我骂你贱你乐意吗?”她的声音继续响起。我的队伍离她很远,看不见人,但足以想象,她消瘦的脸上写满戏剧化的屈辱。她是个生活的表演者,拥有令人自叹不如的天赋。我没看见她怎么昏倒的,也没看见谁背她回了宿舍。直到睡觉前我去刷牙,在水房听着众女生的议论,我诧异她们对她的评价几乎相当于民族英雄和传统的叛道者,大体意思是她们对她的崇拜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我入梦前一直思索那个号称‘少爷’的女孩,孤僻自怜,不愿面对现实。然而,又是极端的清澈透明,敢说敢做。相比,我血液里也流动着叛逆的因子,但总是很柔顺,很谨慎。我睁眼时同房都还酣睡,拂晓的微亮自破碎的屏障外洒进,打上床边的人影。我差点尖叫起来。是她,目光柔和的望着我。 简直难以置信,她用天真无邪的表情冲我笑,笑得好像随时要消失的幻影。依旧是蓝色的大领衫,让她显得格外中性,可那单纯的神色分明是个小女孩。我又恍惚是在拍什么电视剧了,她能给人这种感觉,连同她低低的耳语:“我一夜没睡。我想着你,以为自己快死了,想见你最后一面。” “你放心不会死的。” “其实我的生命很短暂,但能遇见你,是上帝的恩赐吧?你在黑暗里救了我一程,所以,无论如何,请你说你爱我,说吧。” “我不能骗你。” “就算不骗我,也请你别放弃我,好吗?” “我尽量。”但那时候,我真的没法理解,‘别放弃我’的含义。 作文写到这里差不多该收笔了。我当然也可以给你讲讲军训结束后发生了什么,比如她给我写的不下一百封信,再比如我为何渐渐疏远她,再再比如我们怎么分到同一班,她怎么对我从憎恨到释怀,但这些都是另外的故事了。 对这段有点非同寻常的感情过程,我不愿多加评论。我想她是正经历着难于倾吐的孤独,在黑色的海洋中拼命寻找可以扶握的臂膀。我,恰巧成了她寻找的臂膀。无奈我其实和她一样,在另一片未知的海洋中漂荡,也拼命寻找属于我的港湾。现在我依稀记得她说‘别放弃我’时的语气,我没有丝毫惋惜或悔恨。 我们大概是人们常说的平行线。 但平行线的礼赞,我相信它同样饱满,真诚。许多年后我回忆起曾经有个女孩无视性别的依赖着我,仍会感到某些东西在冉冉升起,幻化成歌。本回答被提问者采纳